2020-03-28

狐文化特辑【七】狐妖余论:淫邪的雄性狐妖——「淫狐」


转自知乎专栏:神州幻梦


引言

狐曾经以不同的文化面貌出现在古人的观念中。笔者尝试将其嬗变过程中的各个阶段和各个形态分别定类为「凡狐」、「灵狐」、「祥狐」、「神狐」、「瑞狐」、「狐魅」、「狐妖」、「狐神」、「狐仙」等。

狐妖身上不仅体现着一些通用的宗教观念,如「物老成精」、「象人之形」等,还体现着许多狐妖特有的宗教观念,诸如「狐妖」、「狐仙」等概括狐妖的变化和修炼的概念。

另一方面,狐妖身上还非常特殊地体现着古代中国人的伦理观、女性观等社会观念,其身上反映着的很多时候也不是文人对狐的评价,反而是对人性的认识、批判和思考。

这是狐妖相较于其他妖类最为特别的地方,也是中国狐文化的一大魅力所在。因此,在古代文学体系中,没有哪种妖物能像狐妖一般获得广大的小说家的青睐。

本系列文章将尝试对志怪故事中存在的不同狐妖形象进行概括,归纳其行为表现的特徵,并分析其形象或特徵背后的文化背景及相关的文化观念。由此让读者及笔者本身对「狐」这一文化形象有更广泛而全面的认识。

囿于篇幅,若对引录故事的原文感兴趣,请自行查阅。


志怪小说中,狐妖作祟的性质大多涉及性蛊惑。于狐妖故事而言,「性」可以说是其中最常见的要素。即使后来出现了各式各样的狐妖形象,但性作祟类型的狐妖故事依然占后世狐妖故事中的绝大部分。

早在六朝时期,此类故事已经甚多。因此,狐亦称「媚兽」。

南朝梁·顧野王《玉篇·犬部》:「狐,戶吾切,媚獸也。又狐疑猶豫也。」

媚,含有迷惑、淫荡的意思。志怪故事中多见妖狐行性蛊惑之事,所以狐被时人认为是淫媚之兽。

虽然「淫兽」、「媚兽」之类的词汇并无针对特定性别的狐,但为了方便表述,笔者将行性蛊惑之事的雄狐定类为「淫狐」,雌狐则是「狐媚」。

与后世相反,这个时期的淫狐故事大多都是雄狐诱淫妇女,雌狐诱淫书生的故事反而较少。例如:

  • 东晋·陶潜《搜神后记》卷九《古冢老狐》

故事人物顾旃所遇之老狐,奸淫妇女,写下了一本子的妇女名,还为今年所淫妇女之数不及过往。

  • 同上书同上卷《狐带香囊》

故事人物习凿齿所杀之老狐,腿上所系香囊大概是女人配饰,或许是在淫惑妇女后顺手拿取的。

「淫狐」形象的文化内涵

「淫狐」观念的来源,相信可以追溯到《诗经·齐风·南山》。

《詩經·齊風·南山》:「南山崔崔、雄狐綏綏。魯道有蕩、齊子由歸。既曰歸止、曷又懷止?」

按照《诗序》的解释,《南山》是一首齐国大夫作以讽刺齐襄公与其妹文姜私通之兽行的诗。诗中之「雄狐」用作比喻齐襄公。

「绥绥」一词参照《卫风·有狐》,意思是狐狸成双捉对地行走,一般都是一公一母。
《詩經·衛風·有狐》:「有狐綏綏,在彼淇梁。」
《毛傳》註曰:「綏綏,匹行貌。」;
南宋·朱熹訓「綏綏」為「獨行求匹之貌」。

但无论是独行还是匹行,原诗以雄狐刺齐襄公大概并无狐淫的意思,应该只是想说齐襄公如同禽兽而已。不过由于雄狐与淫邪的齐襄公牵扯在一起,所以狐的形象中便蒙上了淫兽、性淫的阴影。

这种观念在汉代尤其普遍,东汉经学家郑玄注《南山》时,已明确将狐视为淫邪之物。

東漢·鄭玄釋《南山》云:「雄狐行求匹耦於南山之上,形貌綏綏然。……喻襄公居人君之尊,而為淫佚之行。其威儀可恥,惡如狐。」

汉代人的这种「雄狐淫邪」的观念影响深远,在六朝时期仍十分流行,由此便诞生了淫狐奸淫或魅惑妇女的故事类型,一如上引二例。

东晋·郭璞在《玄中记》谈论狐妖,亦特别强调其作祟行为中的性要素,说狐「为丈夫与女人交接」,又「善蛊魅」,能「使人迷惑失智」 。

東晉·郭璞《玄中記》云:「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為天狐。」

这一段文字大概为后来的志怪小说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致使南北朝时期「淫狐」、「狐媚」类型故事屡见不鲜。

狐妖的性淫特征亦因此而被反复强调着,最终形成「狐狸淫媚」的固有观念,大部分的狐妖故事都围绕着「淫媚」二字发生。

唐代「淫狐」的作祟形式

紧接着南北六朝时期的唐代是中国狐文化发展史上的第一个鼎盛期。

这段时期,各种各样的狐妖故事层出不穷,它们既继承了六朝狐妖故事的固有元素,又在其上体现出有异于过往的新观念。

亦是在此时,狐妖雌化倾向加深,雌狐化为美女蛊惑男子类型的故事的比例显著提升。虽然如此,但雄狐诱淫妇女类型的故事亦不在少数。就具体作祟形式而言,大概有以下几种情况。

  • 擅入人家淫惑妇女

宋《太平廣記》卷四四九引《廣異記·李元恭》
同上書卷四五四引《會昌解頤錄·張立本》

  • 奸淫他人妻妾

同上書卷四五〇引《集異記·徐安》
同上書卷四四七引《廣異記·長孫無忌》

  • 盗掠貌美妇女

同上書卷四四八引《廣異記·劉甲》

  • 上门自荐为婿

同上書卷四四八引《廣異記·楊伯成》
同上書卷四五一引《廣異記·賀蘭進明》
同上書卷四四九引《廣異記·韋名府》
同上書卷四五〇引《廣異記·楊氏女》

  • 雄狐买妻

同上書卷四五五引《大唐奇事記·昝規》

以上故事中,狐妖接近人类也不纯出于恶意,甚至是怀有对人的好感而示亲近之意而为,只是其主调依然是狐妖媚惑人间男女。这自然是基于狐妖好色性淫的本性而成。

后世言人狐关系,多见一种「人妖殊途」的论调,具体表述为即便妖精无害人之心,人若与妖精相处久了,也会受到不良影响。

不过,唐时尚无这种说法。在晋唐故事中,狐妖以性占有为目的蛊惑男女,有时候对对方也并无太大伤害。

唐《古鏡記》中老狐精鸚鵡說:「變形事人,非有害也。」

但在许多时候却能使对方生病患疾。这种因被狐所媚而患的疾病,被称作「狐魅疾」。不过关于「狐魅疾」,此处暂不谈,留待后述。

结语

总览狐妖的传说和故事,其淫邪之性无疑是狐性中最被突出强调并着重渲染的,这种固有印象根深蒂固,时至今日也依然存在。

朱熹《詩集註》註《衛風·有狐》:「狐者,淫媚之獸。」

然而,性淫的本该是齐襄公而非狐,只是无奈这种观念流传太广,以至于淫狐类型的故事屡见不鲜。

淫狐类型故事的生命力颇为旺盛,适应力极高,于各地民间扎根极深,甚至在千年之后的五代时期的民间仍流传着它们的传说。

五代·王仁裕《玉堂閒話》:「世說云,狐能魅人,恐不虛矣。鄉民有居近山林,民婦嘗獨出於林中,則有一狐、忻然搖尾,款步循擾於婦側,或前或後,莫能遣之,如是者為常。……舁而還家,鄰里競來觀之,則瞑其雙目,如有羞赧之狀,因斃之。此雖有魅人之異,而未能變,任氏之說,豈虛也哉!」

其身影也继续出现在明清故事小说中。不过「淫狐」形象中隐含的文化内涵早已固化,后世言「淫狐」也没有太多新的说法,所以也无需多说。这大概也是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和创意也早已投注到与其性质类近的「狐媚」形象身上的关系吧。

这种固有印象一直遗传到后世,甚至现在仍有保留。

清·張潮《虞初新志》卷一〇陳鼎《烈狐傳》:「狐,淫獸也,以淫媚人。」
清·和邦額《夜譚隨錄》卷四《雜記》云:「吾聞狐性極淫,故名曰淫狐。」


参考材料

《中国狐文化》P.58-59,70-71,李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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