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邱,是个和尚,住在山上的庙里。
山是普通的山,庙是普通的庙,庙里只有我一个人,冷清空旷。
某个下雨的深夜,山上突然来了一位急急忙忙的旅人。
他是个看不出年轻的男人,浑身臃肿,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声称自己得了绝症。
得了绝症不去医院却来我这个庙里,看来他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我虽是和尚,但可以包治百病,不过有个前提,有一种病我也治不了。
“穷病?”他问。
“不,穷病也可以治,是‘贪’这种病治不了。”我摇头说道。
“那你放心,我不是这种病。”他笃定地说。
既然如此,我答应救助这个可怜的男人。
【青铜鼎】以前另有名字,只是时间太久,我给忘了。
毋庸置疑,它是个古董,但不仅仅具有收藏价值,它更有一个神奇的能力。
只需在符纸上写四个字,然后放进鼎里烧掉,三炷香后,即可药到病除。
“当真这么神奇?”
男人似乎不相信我说得话,所以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我决定给他讲一个故事,一个真实的故事。
道光年间,江浙有个盐贩子来到内陆做生意,做得还是盐的生意,但他心狠手辣,毫无底线,很快就在当地做得风生水起。
在这个过程中,他干了不少坏事,但只要拿出些闲钱修祠堂,发救济粮,就能被人吹成活佛在世,菩萨显灵。甚至还有人给他送匾额,写着什么“大慈大悲观世音,救苦救难弥勒佛”,好不风光!
突然有一天,这人鼻子上长了个瘤,一开始他也没注意,直到这个瘤越长越大,一个分成两个,两个分成四个,四个分成八个……密密麻麻,甚是恐怖。
这个商人想尽办法,找郎中,看西医,请法师,愣是没人能帮他治了这病。
如此,春去秋来,瘤子开始流脓,鼻子开始生疮,那脸哪还能叫脸?
饱受折磨的商人痛苦不堪,绝望之际,突然听一个老妪说,山上有个和尚能包治百病。可方圆百里,也没听说有什么得道高僧,也不见哪个山头有座供佛的庙宇。但商人只能一试,他按照指引,在深山里走了六十六里路,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头看见了一个破旧的小庙。
走进庙里,果然有个和尚。
和尚告诉商人,这瘤子其实不是瘤子,而是一个个【肉元宝】,得活剥下来,所以没人敢治。
治不了?这不是糊弄人嘛?
商人骂骂咧咧,和尚却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别人不敢治,但他可以。而且不用割,也不用药,只需要商人发个誓,散尽家财,不再为商,即可。
和尚的话商人一个字没听进去,发个誓就能治好?呸,江湖骗子,敢骗到老子头上!气急败坏的商人一把火点燃庙子,然后趁着黑夜下山,谁知半路撞见头行走的死鹿,吓得摔下坡,第二天醒来时,又回到了庙子里。
更神奇的是,那本该被一把大火烧掉的庙子,竟原封不动地立在那儿,一点烧毁的痕迹都没有。至此,商人恍然大悟,他是遇到神仙了。不,是真的【活佛】。
“什么活佛?三教九流的把戏罢了!”男人打断了我的讲诉,他听得津津有味,但语气有些不耐烦,坐在蒲团上左右摇晃,看样子,是背上有什么东西在折磨他,令他坐立难安。
于是在男人的催促下,我决定简短叙述。
第二天,商人重新找到和尚,这一次他诚心相求,求和尚帮他治治鼻上的瘤子。和尚并没有因为商人昨晚的罪行而迁怒他,反而拿出一个青铜鼎,比茶壶大一点,鼎身雕刻着一个图案,羊身人面,虎齿人爪,栩栩如生。
关于这个鼎的来历,和尚给商人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长生的故事。
至于商人鼻子上的瘤子,它其实是【贪气】,是贪婪的恶果,所以只需要放下心中贪念,将【家财散尽】四个字写在符纸上,然后放进鼎中烧掉,三柱香后,即可痊愈。
“这就是鼎的使用方法吗?”男人又一次打断了我的讲诉。
他看着我手中的青铜鼎,目露疑色,他应该在想,这个鼎是不是就是故事里的那个鼎?所以最后商人痊愈了嘛?他鼻子上的瘤子没了嘛?当真只要三柱香?这么神奇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男人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我不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一个,只能点头。
看见泛黄的符纸在青铜鼎中燃烧,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俗话说得好,死马当活马医。他也没了别的办法,决定试一试。
只是,需要等待三柱香的时间。
等待总是漫长的,于是他让我继续给他讲三个故事。
“你讲的故事有意思,玄乎,跟听评书似的。”
男人取下毛毡帽,露出一张老气横生的脸,但他的神态与口气却很年轻。我给他泡了杯茶,长夜漫漫,既然要听怪谈故事,那就得小心了,因为故事来源于生活,它们都是真实的,不是闲时谈资,而是警世寓言。
“上高度是吧?让你说个书,还讲起道理了?”男人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
那么长话短说,开始第二个故事吧。
“等一下!”
男人用不容拒绝的口气朝我提了个要求。
“你讲的故事,得一个比一个刺激,一个比一个玄乎,不然,老子也一把火把你这庙给烧了!”
他语气凶狠,面露凶光,本以为我俩熟络了许多,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共度三柱香的时间,我决定在讲故事之前,先和他拉近关系,问问他家里的情况。
“欸,你妈贵姓啊?”
这第二个故事,要从一个卖馒头的老妪说起。
没人知道这个老妪叫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这条阴雨绵绵的小巷里卖了多少年的馒头。
像这种几十年的老店,本该名声外传,客人络绎不绝。
但每天光临她店铺的人寥寥无几,原因有三。
一是因为她只卖馒头;二是因为店铺的名字叫【人面馒头】;三是因为她只卖给女人。
只卖馒头倒是能理解,这第二第三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某天,一个年轻女人意外走进了店里。
她是想买馒头的,但看见蒸笼里的馒头,她有些诧异。
“老婆婆,你这馒头上面画得是人脸吗?”
“那可不是画的!”老妪杵着拐棍,用力敲了敲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句号似的,给自己的话盖棺定论。
“不是画的?”女人眉头一挑,难不成还是真脸?这老太婆多半是故弄玄虚,好卖价钱。
嘀咕一句,女人转身欲走,谁知那逼仄的店铺深处慢悠悠地传来老妪神秘而诱惑的声音,“姑娘,你想变美吗?”
女人打开油纸,里面包着一个馒头。话说,在蒸笼里的时候,看起来可没这么大。是自己的错觉吗?女人觉得这个馒头像有生命似的,在生长。她有点害怕。
可一想到出轨的前男友,被领导冷落的自己,害怕朋友间合影留念的自卑,走在街上不敢抬头的胆怯……女人便拿起馒头一口咬下去,流出鲜红的浓汁。
片刻后,女人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的脸像被人用抹布一把擦去五官,然后用画笔重新勾勒,一眉一眼,一鼻一唇,一颦一笑,仿佛洛神再世,足以令轻云遮蔽月色。
原来这人面馒头,卖的真是【人面】。
只可惜,一天后,女人又恢复了原样。
从那儿以后,她每天一早都要去老妪那儿买个馒头。
女人也有过好奇,按理说,这般神奇的馒头,本该供不应求,但为何店铺的客人那么稀少呢?
她想不通,倒是老妪劝她,适可而止。凡事都要有度,切勿贪恋。
这个道理女人当然明白,她总想着今天过后,就不吃人面馒头了,不变美了,但转念一想,反正买化妆品也要花钱,还画不出那般精致的脸蛋,不如买个馒头方便。于是日复一日,她早已深陷其中。
突然有一天,老妪没来,女人发疯似地敲门,心里像蚂蚁在爬,无论对着镜子怎么化妆,也画不出她想要的样子。最后她砸了镜子,扔了粉底,踩碎眉笔,失了面子。
是的,她不要她这张脸了。
她要彻底换脸。
“你想清楚了?”
阴森的馒头铺里,贴满镜子的房间,老妪笑着轻抚女人的脸蛋。
“快开始吧。”
看着镜子里丑陋的自己,女人迫不及待……
“让我猜猜,这女人最后的下场有两个对吧?”男人冷不丁的插话,让我不得不停下来,他不耐烦地露出一幅不过如此的表情,“这个故事如果只是开胃菜的话,勉强及格。因为你一开头,我就知道你后面要说什么,【人面馒头】,这不摆明了是讲换脸的故事吗?还以为有什么新意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倒是想听他说说,他脑海里这女人的下场是哪两个?
“一,死了,对吧?你最后气氛铺得这么诡异,其实也没怎么铺,但这一切都是老妪的阴谋,故意勾引这些年轻的女人,引她们上钩,最后让她们自愿出卖自己的脸。这脸活生生地剥下来,那人还能活吗?”
男人的逻辑清晰,我不否认。
但说我故意铺垫气氛,我不能接受。
我说得都是事实,而且我只是一个和尚,叙述故事肯定没法像大作家那样环环相扣、跌宕起伏。
“那第二个下场呢?”我问他。
“二,就是换脸成功了呀,但也相当于死了,她亲手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这句话倒挺有意思,不过很可惜,两个下场他都猜错了。
女人是死了,死于她的贪念。再漂亮的脸,也有看腻的时候,然后她想要更漂亮的脸。可换过一次脸后,就不能再换。当欲望无法满足,人就会疯,疯子死在街上任意某处角落,也不会有人关注、有人记得。
男人或许并不在意这个故事的结局,毕竟他只想打发时间而已。
他看了眼香炉里的香,还剩下两柱,该讲第三个故事了。
第三个故事,其实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长生》。
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人说,是金钱;有人说,是名利;还有人说,是美色……
总之,那些事物都是可以得到,但有那么一个东西,是凡人难以企及的,它叫长生。
明嘉靖二年,嘉靖帝便开始修仙问道,每日在宫中斋醮祈福。至嘉靖二十一年,发生“壬寅宫变”后,嘉靖帝变本加厉,更加渴求长生。于是,他秘密派出了一支队伍,由太常寺少卿负责,率领九位锦衣卫,在世间寻仙问药。
而那位太常寺少卿的名字,叫刘元亨。取自《周易》乾卦:元亨利贞。据说,他是刘伯温的后代,自幼习得算卦推演之术,从京城修整数日后,这十人队伍便踏上了漫长的旅途。
数年过去,除了找到一些江湖术士、说不清什么成分的红丸绿丹,他们连仙人的影子都没见到,更别提求得“长生药”了。可皇帝的谕旨是“未寻得,不可归”。于是,刘元亨继续率领这九位锦衣卫艰难地搜寻。此时,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这一搜寻,又是十年,期间有一个锦衣卫在路上病死,一个告老还了乡,只剩下八个人。
嘉靖三十六年春节,他们得以进宫面见了圣上,这一年距离他们最初离京已过去十五年。遥想当年,皆是壮年英俊,今时光流去,满是白发叹息。
这一刻,刘元亨忽然能理解圣心,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在永恒天地间,不过是眨眼一瞬而已。面对天道的无情与浩瀚,渺小的人,唯有追求长生,方可与之抗衡。
与圣上秉烛长谈后,刘元亨再次启程,这一次,他已不再年轻。回想这十五年的寻仙之路也是毫无建树,但刘元亨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世上没有神仙,至少在当下,没有。
要想长生,问现在的人是没用的,唯有问古。
而最早追求长生的人是谁?
刘元亨心中有了答案,这一次离京,他已五十有六,垂垂老矣。或许,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出行,他安顿了后事,告别了家人,子女皆是成家立业,孙辈早已无人识他,他将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留给了虚无缥缈的仙道,后悔吗?后悔。但事已至此,唯有继续前行,寻得仙,寻得药,觅长生,报圣恩。
这一次,刘元亨率领剩下的七个锦衣卫来到了西安府,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地,那就是秦始皇陵。
始皇帝是寻仙的第一人,或许在他的地宫下,隐藏着关于长生的答案。
八个人,从狭长的墓道进入皇陵,据当地引路的官兵回忆,那一天是嘉靖三十六年四月初四,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八人。没人知道他们是否活着?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进入陵宫?陵宫里有什么?找到长生药了吗?
直至嘉靖帝即将驾崩前,他还问身边的太监,“元亨回来了吗?”
也许,他回来也赶不上了。
随着嘉靖帝的离世,刘元亨等人渐渐被遗忘。一直到万历年间,万历皇帝突然兴起,想起自己爷爷曾派人去寻长生药,便随口问了一句结果如何?这才有人想起刘元亨这个名字,按时间来算,他如果还活着,应该九十一岁了。此话一出,群臣惊叹,人早该死了吧?哪能活那么久?或许,他真的寻到仙药了呢?一时间,争声四起,万历帝也来了兴致,便派人去查。结果这一查,还真查出了名堂。
活着!
刘元亨还活着!
浙江省青田县有官员汇报,曾在刘家老宅里见过刘元亨,他给他孙子出殡呢!
爷爷给孙子出殡?
先不说这事儿可信不可信?万历皇帝先问那官员,“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跟画像上一模一样。”
“哪个画像?”
“就上面传下来的那个画像,也不知道谁画的。”
“那是我皇爷爷画的。”
万历开了个玩笑,吓得小官磕头求饶,不过那画像还真是嘉靖皇帝让人画的,当年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刘元亨,如今没想到按图索骥,还真找到了刘元亨。只是,他真的活着吗?
后来,青田县的官员又到刘家老宅去找,结果没找到刘元亨,一打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刘元亨早死了;又有人说刘元亨没死,去山上当了和尚;还有人说刘元亨从皇陵里找到了宝贝,让他长生不老了。但踏遍群山,始终没能找到刘元亨的踪迹,这事儿上报到万历那儿,他不像他爷爷,本来对修仙问道这事儿就不怎么感兴趣,再后来收到宁夏哱拜起兵反叛的消息,无精力关注此事,便不了了之。
一直到1644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城,崇祯自缢于煤山之上,死前,有个人找到他,说有个和尚问你,甘愿就这样放弃朱家江山吗?崇祯站在山坡上眺望皇城,硝烟弥漫,哀鸿遍野,这千疮百孔的江山,他拿什么去守?
也罢,胜败乃兵家常事,天下易主已为大势,又何必再添苦难?
此后,清军入关,朝代更替,世间再无刘元亨这个名字。
但在那青田县的无名小山上,始终住着一个和尚,他供奉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鼎,鼎身刻着图案,羊身人面,虎齿人爪,其名为:【饕餮】。
故事到这儿,差不多就结束了。
后续这个人一直活到了道光年间,如果他真是刘元亨,那么他活了三百四十一年。
“什么人能活这么久?”男人望着窗外的黑暗陷入沉思,随后又看向青铜鼎,“所以这个鼎究竟是能治病,还是能让人长生?”
其实都可以。
我想起来了,它叫【许愿鼎】。
对,就是这么土的名字,历经时代的变迁,过去那些冗长难记的名字我都给忘了,这是我给它现取的,好记,能懂。包治百病也全是靠它。
男人好像早就知道,并没有惊讶。我看了一眼香炉,还剩下最后一炷香,该讲第四个故事了。但这时,男人突然开口,他说最后一个故事由他来讲。
“之前你讲的故事都很久远,我给你讲一个近点的故事吧。”
故事要从一个婴儿说起。
上世纪七十年代,某个暴雨的夜晚,简陋的卫生所里迎来了一位即将临盆的孕妇,她的肚子高高隆起,羊水已破,声嘶力竭的痛苦呻吟持续了一天一夜,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灰色的走廊上,医护人员紧张而忙碌,但新生命迟迟无法降临。在医生一致认为她无法顺利分娩时,奇迹出现,在那声嘶力竭的最后一搏中,她的肝脏迸裂,以自己生命为代价换得孩子破腹降生。
新生的孩子并不知道,正是他那颗异于常人的大脑袋,害得自己的母亲去世,同时他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响亮的绰号——大头鬼。
这个绰号一直伴随他到六岁,六岁之后,那颗大头所带来的超常智力渐渐吸引人们关注,以致于周围人才想起他的本名:袁天成。
12岁袁天成就自学完高中所有知识,17岁远赴美国麻省求学,23岁拿下基因工程博士学位,拒绝国外高薪,回国担任某知名大学的生物系主任,后又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位良妻,老丈人是个古董收藏家,家境殷实。至此,他的人生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无比圆满。
唯一的缺点,就是他所学的基因工程对当时国内来说过于前沿,无用功之地。但很快,属于他的舞台彻底到来。
1977年,日本学者首次在大肠杆菌中克隆并表达了人的生长激素释放抑制素基因,它标志了人类正式开启了基因工程时代。而在1996年,苏格兰爱丁堡市郊的罗斯林研究所中诞生的第一只克隆羊“多莉”,代表着基因工程技术已迈入成熟。至此,袁天成开启了属于他的“基因时代”。
他常说,他所研究的项目是从“神”的手中抢夺神力。
比如,将鸟儿的基因植入马的基因当中,性状表达的时候,这匹马,是否会长出一双翅膀呢?更进一步想,这是否意味着,人类也将拥抱从古至今都遥不可及的天空?
或许在很早以前,古人就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舄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
《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所记载的【英招】,及是马身人面,长有翅膀的生物。
【相柳】:九首蛇身;【赤鱬】:人面鱼身;【乘黄】长得像狐,背上却有角……所以,袁天成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在编撰现代的《山海经》。书中那些奇珍异兽,他认为都是非常正确的思路,经过古人筛选的基因搭配,按照书中记载,他已安全复制了大量的畸形生物。但这还不够,最终,他将手伸向了伦理的深渊,他决定,要在人身上做基因实验。
故事到这儿戛然而止。
这次轮到我好奇了,后续呢?这个袁天成还在做实验嘛?他创造出了什么?那可是“魔鬼的积木”,积木是我新学到的一个词,一块块的方块拼在一起,他那个基因工程不就是这样吗?把各种生物的器官拼在人身上,那人还能叫人嘛?这样新奇的事情完全超出我的认知了,我催促他赶紧说下去,因为我知道,他一定就是袁天成,后续的故事,只有他知道!
可香炉的最后一炷香即将燃尽,男人奇怪的笑了一声,紧接着,他站在我面前,脱下了他厚实的军大衣,露出赤裸的身体。
“这是?”我惊讶地望着他的身体,“你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我是第一个实验品。”他喉咙里发出异样的声音,那不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声音,我想,他全身上下原属于他自己的器官,应该很少了吧?
“所以,你不是来找我治病的?”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些年,我早已忘记这种“好奇”的感觉。
“治病?不,我当然没病。”他拿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在我面前比划。其实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来取鼎的。取鼎之前,他需要先验证这个鼎是否有效。现在,他已确定,这个青铜鼎正是来自于两千多年前的古物,饕餮鼎。
它吞噬人的欲望,却也能让欲望成真。
那么……
当刀子从我胸口拔出的时候,我的生命也只剩下三分钟。
在这三分钟时间里,我还有话要对这个男人说。
“袁天成,你想用这个鼎来做什么?”
“袁天成?”
男人重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后放声大笑,“谁说我叫袁天成?”
什么?
他不是袁天成?
那他是谁?
“我叫袁心,我是袁天成的儿子。”
二十年前,袁天成痴迷于基因实验,丧心病狂的他甚至将鹰的翅膀、螳螂的前肢、马的后腿三种基因片段置入了他亲生儿子的胚胎之中。所以袁心根本不是自然受孕,而是在实验器皿中人工培育的。这件事给他的妻子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人疯了,同时因为某个原因,袁天成也突然停止了这项毫无伦理的实验。
“你知道吗?他居然停止了!他为什么要停止!”
男人朝我咆哮,我不懂他的情绪为何忽然暴躁,我试图去理解,直到他说,后来,在某个阳光晴朗的早晨,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父亲”。一代天才就此陨落,但他的实验却仍在继续。
虽是人工培育,但基因来自袁天成,所以袁心继承了他的大头,以及那超乎常人的智力,他接替他的父亲,继续进行“魔鬼的积木”。他试图将《山海经》所有记载的奇珍异兽复原,重现一个混乱的大荒世界。
“这样的世界,才是新世界!”男人仰头感叹,我轻咳了两声,该死,故事怎么越来越荒诞了?大荒都整出来了,一点铺垫没有。
结束吧,赶紧的!
男人还在絮叨,说什么他的寿命将尽,其实他才二十岁,但看起来像个老头,这是基因改造的后果,也是当初袁天成会放弃的原因。逆天而为,终将遭到天谴,但有了这个青铜鼎就不一样了……
好了,后面他噼里啪啦说得一大堆,我就没听了,毕竟我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分钟,我还有话没告诉他呢。
“袁心,还记得我讲述的第一个故事吗?”
“故事被你打断,其实我还没说完。”
“三炷香后,商人鼻子上的瘤子果然消失了,激动之余,他的目光瞥向了那个鼎。如此宝贝,他如何不心动?于是他杀了和尚,抢走了鼎。但奇怪的是,和尚在临死前,并没有流露出悲愤或被恩将仇报的恼怒,而是在笑,大声地笑,笑自己终于解脱了。”
“接着,商人在和尚瘆人的笑声中跑出庙子,可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都一次又一次地回到庙前,他似乎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庙子里,和尚的尸体不见,地上只留下一具早已腐烂的尸骨,风一吹,化成灰,剩下一块生锈的铜令牌,上面写着‘元亨’二字。”
“最后,这个商人被永远困在这间庙里。”
“后来,他穿上袈裟,也成为了一个和尚。”
“法号:老邱。”
说完,我笑着闭上了眼睛。
终于,我也解脱了。
世间贪念,没有好坏之分。
放不下的欲望,终将变成牢笼与枷锁,困其一生。
《左传·文公十八年》记载: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