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几十年,长短不论,谁也逃不过人生八苦,遗憾也是常有之事。或潇洒痛快过一生,或捉襟见肘、畏畏缩缩到达终点。世上事千姿百态、千奇百怪又瞬息万变,常常折磨的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时梦就成了人们最为向往的事情。
秋风萧瑟,夜晚的凉意直抵人心,吹得骨头生疼。从树上刮下的叶子哗啦啦的没有目的的狂奔,仿佛也要催促还在大街上逗留的人们回家。大街上寥寥可数的人缩缩脖子,加快回家的脚步,每个人的头顶像是有指引方向的箭头,步伐坚定的回到自己温暖的家。深蓝色的天空中明月高挂,星星点点,周而复始的几千年他们是否也有懈怠劳累的时候呢,张如清这样想,传说天上每天都有值日的神灵,那他们一定有许许多多的故事,漫漫长夜他们又是与谁去说呢,是否飘到每个人的梦境当中,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张如清走就是走在这样的漫漫长夜中,晚上九点刚下班的她拖着疲惫的身躯行走在这样的寒风中,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和天上的星辰相遇,怕是二十八星宿都已经轮值完毕了,张如清心想“其实我也很厉害嘛!天天和星星月亮一起下班”,想完之后自己噗嗤一笑,摇摇头继续往家里走去。若是星辰此刻正在看着她一定想问问她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她脚步微顿,身体微微塌着,绕是平时注意体态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乌黑的长发在夜晚中依然闪亮。不算胖不算瘦的身体在宽大的外套里瑟瑟发抖,圆圆的眼睛此刻也已无神,面容清秀的她不知经历了什么变得这样。街道上已没什么人,远方有一处亮光,这让埋头苦走的张如清一下提起了精神,那岂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下班的苦命打工人啊!
“好像是一个书店,什么时候开的,我每天从这儿过都没有发现,在这个地方开书店怕是没有什么人来吧!要不进去逛一逛呢!不过没有什么人去,要不要去呢”落叶似是嫌弃她的啰嗦,又奔跑起来催促着张如清快走。等张如清再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书店里面了。
“欢迎光临,需要买什么书呢?”一道年迈的声音忽然把张如清从思绪中拉出“爷爷,我是飞进来的吗?”
“说什么呢孩子,你是好好走进来的!”张如清还是在怀疑自己到底如何进来的,便随口回了一句“我随便看一看爷爷,您不用管我。”
说罢便往前走全然没有听到一阵空灵的声音“姑娘注意时间,你只有最后九分九秒的时间了!”
这家的书店店面不大,不算宽阔的空间里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并没有最近畅销的言情、推理、漫画等书,都是些陈年旧书,有些年份的书,店里灯光不是很明亮,虽然老板还是用老旧的灯泡照亮,书架上的书却清晰可见,给这些书籍又增添了一份神秘和威严。
一本书静静地藏在其他书本后面,但只是堪堪一角却抓住了张如清的眼睛,那是一本线装的旧书,封面因为时间久远而微微泛黄,不知它在这里见过了多少人从它身边经过,却没有人把它带走,或许是因为封面上的各种各样的奇神异兽吗?张如清走进,原来是《山海经》!她忽然想到什么,翻开了这本书,有一页被窝了角,定睛一看,这一页写的是一位叫“孟极”的神兽,他生长在石者之山,旁边是他的配图,“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强壮的身躯和充满威严的眼睛此刻正紧紧地盯着张如清,好像要把她拉进山海经中的世界,他的尾巴微微的摇晃着,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张如清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当即要把书合上却怎么也动弹不得!他怎么会动呢!书里的配图竟然动了起来!这寻常吗!“难道是加班加出幻觉了吗!看来我真该去检查检查了!”
“这不是幻觉!”又是那样年迈低沉的声音,“对了!是书店的老爷爷,我要去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是幻觉”张如清还是动弹不得,此刻,她费力的思索着老爷爷的样子,除了一阵熟悉感,想不起来老爷爷任何的面部特征,张如清完全不记得这位老爷爷的样子!“可是刚刚我们还面对面交流,我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想罢,转眼间张如清已不在书店,而是在一个乡村里,周围一片朦胧,远处还传来一阵空灵的布谷鸟的叫声,蝉鸣嘲哳,吵得人烦躁如斯。张如清眯眼一看,前面远处有一双朦朦胧胧的人影,忽然那双人影朝她走来,转瞬之间已到张如清眼前,并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要邀请她一起进去这个村子,可是张如清还是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觉得其中一人与刚刚在书店相遇的老爷爷身量相似。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为什么看不清你们?”一双人指着张如清手中的书,指引着张如清看向自己的手中,是那本《山海经》,还是保持着在书店的动作,还是翻开着孟极的那一页,“孟极,孟极,孟极”张如清默念了三次神兽的名字,一边思索着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撞邪了?那也不能是穿越了吧!
“何人唤吾?有何事要求?”一阵空荡威严的声音从书中传来,张如清看见书中孟极的配图活动了起来,此刻正眯着似豹的眼睛盯着张如清,怕是要把她看穿。“我不知道,我进了一家书店,拿起了这本书,忽然就翻到了您这一页,我不是故意惊扰您的,我也不知为何!”张如清现在求生欲达到了顶峰,双腿微微发颤,已经做好了扑通下跪求原谅的准备。
“是缘是愿,原来是你,我们见过,只是你现在不记得了!!”孟极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我们见过吗?在哪里?您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吗?为什么我忽然到了这里呢?”张如清已没那么害怕,面前威严的神兽或许也有慈祥可亲的一面。
“看见前面向你招手的人了吗?跟着他们,你会找到答案的”张如清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那一双人还在向她招手,孜孜不倦地微笑着。
在那张看不见五官的脸上,张如清能看到笑意已是不易,如何敢向前走,双腿在原地哆嗦,向前走两步又退回来,张如清仿佛看到那一双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奇怪!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呢。怎么总觉得他们很熟悉呢?就是想不起来。”张如清终于放开胆子要往前走。
她边走边锤一锤自己的脑袋,看向手中的孟极神兽,“孟极神兽呀!您可一定要保佑我呀!”
张如清接着得到一句“少废话,年纪轻轻怎么那么啰嗦!”
张如清跟着眼前人穿过浓浓的雾,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妄和神秘。那一双人不见了!怎么穿过雾就不见了呢!
“这是哪里?”张如清观察四周,这里非常熟悉,这个村子处在一处高坡上,要进来得先爬坡,村口有一处土地庙,两旁的松柏铺成了一个村子人的期盼和愿望。再往上走是由石板路铺成的街道,干净又宽阔,此刻正是下着雨,雨水顺着这条街道往下流,旁边青板石上蹦跳着雨点,雨滴干净洁白,像是一颗颗泛着光的珍珠。那是平时村子里老人坐在一起唠嗑的座位,旁边还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块石头,大家就是在这里聊时间,聊生命,不过因为现在是雨天,没有人出来。这雨下的不小,远处的青山冒出丛丛白雾,缓慢移动着笼罩在这个村子的上空,雨水打在雨伞上噼里啪啦,这样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格外突兀,张如清感觉到奇怪,自己明明没有打伞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呢,还有为什么自己淋不到雨呢?张如清伸出手来想去触摸雨点,雨点落在手上,顺着手指滑向手腕,但张如清并没有感觉,她收回手,看向头顶上方,果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还是埋头赶路吧,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树上落着一只淋了雨的鸟,它也不动,只看着张如清离去的方向,有一位高大且佝偻的身躯为张如清撑着一把很大的伞,墨蓝色的伞与团团薄雾相撞,自己淋着雨,却没有沾到一滴雨点。如果张如清看到这样的情形怕是会被吓晕。
走着走着,张如清停下了,忽然觉得很伤感,她抬头一看,黑色的门楣上刷着一副对联,屋顶上矗立着几只屋脊兽,眺望远方的青山。门口两块石头上摆着刚晾晒出来的花生,因为下雨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院子里的苹果树高大的已经超过了屋顶,上面挂着茂密的青苹果。在雨中显得更加清脆。这里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这是自己小时生长的家啊!
忽然,张如清加快脚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打开,“外公,外婆!你们在哪里?”每一间屋子都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看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从来没有懈怠自己的生活。张如清哭了起来。沉寂了很久的记忆如洪水般扑面而来,随之带来的是窒息的感觉。对面炊烟袅袅,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张如清向厨房走去,厨房空间逼仄漆黑,她终于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刚刚向她招手的人。那是她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两个年迈的老人并未答话,只是红着眼眶看着痛哭流涕的张如清,三个人拥抱在一起,两个老人静静地抚摸着张如清的头,“外公,外婆,我把你们忘了,我真是太不孝了,我把你们忘记了”张如清抬起头看着依然微笑,沉默的两个老人,顿时也生出一阵无力。
张如清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就住在这个乡村的院子里,无论春夏秋冬,外公外婆总是起的很早,每一天张如清都是被扫地的声音叫醒,那时的落叶与今晚街道上无情的落叶不同,那时是温和、温暖的声音。外公外婆拉着张如清的手在那条青板石铺成的路上走了无数遍,来来又回回。
“长大我要成为医生!我还想成为警察!还有老师!”张如清一会儿变一个,外公外婆轻轻摸一摸她的头,“清清真棒!以后一定能完成自己的梦想!”他们从没有放开过彼此的手,真情可抵万千疾,无论是身体的疾病还是心理的疾病。
“外公外婆,我这次考试又考了第一哦!我棒吧!”小张如清依偎在两位老人身上,哄骗着两位老人去给自己买糖吃。“清清这么厉害!一定要好好奖励奖励”小卖部桌子上摆着整整齐齐的罐子,里面装着所有小朋友都渴望得到的糖果,不过张如清不羡慕,因为自己的外公外婆会满足自己所有的愿望。
曾经无数个夜晚,洗完脚后被外公抱给外婆,她扑腾扑腾脚丫,被外婆一拍,就立马消停了。张如清最喜欢佯装生气,外婆就会讲故事来哄。张如清抱着外婆躺在床上,望着墙上小窗洒进来的明亮的月光,听着外婆讲了很多很多遍的故事进入梦乡。
回忆如泉涌般涌来,似要把张如清压塌。
可现在怎么会见到外公外婆呢,明明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怎么回来到这里?外公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离去的,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点挽留,那一夜突发心梗在睡梦中离去了。自外公走后,外婆好似没有了主心骨,再也不像之前活泼,总是沉默着忍下所有,不到一年外婆患胃癌离开了人世。张如清又想起之前的记忆,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外婆去世的前一晚,张如清从学校请假回来,她紧紧攒着外婆的手,不听地唤着外婆,“外婆!外婆!你不要走啊!”外婆因受病痛折磨,浑身瘦的只剩骨头,松弛的皮肤轻轻盖在骨头上面,张如清抚摸着外婆的脸颊,堪堪摸到了外婆瘦削的脸颊,茂密乌发不知何时被岁月偷走,变得一片白花花。外婆那时已经没有意识,只见外婆缓慢伸出手向空中比划着什么,嘴里也在说些什么,没有人能听懂,没有人能听见,张如清的轻唤并没有唤醒外婆,外婆也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张如清无限回想着外婆离世不久前,因为一些问题争论起来,外婆不舍得去说孩子们,只能默默忍受着孩子带来的怒气和埋怨。那是张如清第一次冲外婆吼,也是最后一次。长大以后,外公外婆变得沉默了许多,那些不好的回忆都由他们来承担。这是张如清最遗憾的事情,没有好好陪伴外公外婆,没有让外公外婆更多的享受生活。
遗憾是这世上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面前沉默的一双老人如之前年月一样总是微笑着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困难。他们拉起张如清的手,像小时候般走在青板石铺成的路上。张如清终于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那本《山海经》,“孟极!孟极!你在哪里?”孟极懒洋洋的抻一抻身子,“何事惊扰?”
“这是我的梦吗?为什么外公外婆不说话,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之前一样?”张如清心急如焚,“阴阳相隔,如何似之前岁月,一切事因果相对,一切情从始至终,需你自悟!”
张如清再看着慈祥温暖的熟悉面孔,此刻什么也不想做,她拉起外公外婆的手走在中间。沿着小时候的记忆,在曾经走过的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喋喋不休地和外公外婆讲述着之前的事。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叙述现在的事情,张如清终于不再那么伤感,想起之前的时光便不觉喜上心头。
时间好像静止在了这里,滴滴答答的雨去了需要的地方,树上的鸟终于肯挪动地方去见一见更远的世界。而书中的孟极伸了伸懒腰,前爪伸出书页,慢慢地从书中跃了出来。
“故人还是之前模样,没有变啊!”孟极朝外公的方向踱步。
“故人?您认识我外公吗?您怎么会认识外公呢?”
张如清此刻真的确定了自己在梦中,这样超自然现象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若干年前,我像现在这样从书中夺出,游山玩水时不慎跌落水中,我水性不好,当我想飞出来时,有一个身影冲进了水里,把我救了出来,那个人就是你外公,”孟极遥看远方,思索往事,对着外公满是赞叹和遗憾。“我思及救命之恩,可以答应他一个愿望,我告诉他我最擅长入梦,你外公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从那以后我没有再去别的地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直至故去。”
“那一夜我感知到他可能到了生命尽头,入他梦中叙旧,他恳求在他们夫妻两个故去后,能够在家人身边多做逗留,能够再陪伴外孙女一阵。”
张如清恍然大悟,何时那条常走的街道开了一家书店,为何没有人去那家书店,为何只有自己经历了这些怪事,是梦!是张如清日日期盼的梦境,在梦里她走过无数次这条道路,却没有进去过一次这家书店。原怪看着那位老人的身影熟悉,却看不清楚他的面貌,那是自己的外公外婆啊!记忆里的身影一下子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原来外公外婆已经陪伴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原来日日夜夜期盼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张如清跑去抱住自己的外公外婆,潸然泪下。“外公外婆,我好害怕你们离开我,我好害怕长大,我有无数的烦恼想要想你们诉说,我有无数的故事想与你们分享,我好遗憾没有多陪着你们!”
只见一直沉默的外公外婆抱住张如清,轻轻的拍了拍外孙女的背。“外公外婆,你们放心!虽然有烦恼,但我过得很好!我现在已经是勇敢坚强的大人啦!你们不要记挂我啦!我想让你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九分九秒的时间马上就到。”孟极突然开口,张如清终于回忆起丛书店离开的前一秒听到了这样一句,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我借出来的人是该还回去了,姑娘!去过自己的生活吧!梦虽好,莫沉迷!命里情谊终需散,因果已成,唯有自渡。”
说罢,张如清看着手中外公外婆的手渐渐消散,化作一缕烟绕在孟极身旁,孟极腾云而走,顷时便不见踪影。
原以为《山海经》是古老的传说,没想到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而张如清身旁的事物也已消散!忽的张如清睁开眼睛,她望向周围熟悉的家具,已经是在自己家了。她慢慢爬起来,想着梦中的一切,看向自己床头柜里外公外婆的照片,不知何时照片旁边放了一本《山海经》,书本不知何时被翻开孟极那一夜,孟极的配图依然威风凛凛。张如清愣在原地,忽觉恍惚,不知是梦是真。思及孟极走之前说的话,是梦是愿是缘,还是遗憾,人的一生终究还长,遥看远方,不见得都是腥风血雨,也有无限的温情,磋磨和痛苦终需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