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生物研究所

“近日，科研人员于本市望灵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发现不明生物……”主持人标准的普通话清晰地传遍小卖部，老板紧盯着悬挂在墙上的小电视，饶有兴趣地收看当地新闻。

“我说，现在的新闻也太不靠谱了吧，一只豹子有什么稀奇的！报道好几次了！”老板转头和顾客搭话，顺便收银。

“叮咚”到账提示音响起，一身黑衣的顾客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出店铺。

“哎呦喂，黑帽子黑口罩黑手套，大热天的捂这么严实，不会是通缉犯吧？”老板后怕地灌了口浓茶，转头看起了法制频道——

“某地发生特大火灾事故，造成315人伤亡，却无法查明起火原因，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黑衣人快步走向离小卖部不远的一个交通站台，却在经过一条爬满爬山虎的小巷时听到里面骤然传来一声尖叫：“啊——”他停下了脚步。

“妈妈，好大的老鼠，呜呜呜——”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从小巷里哭着跌跌撞撞跑出来，迅速没影了。

“老鼠？谁？我吗？”一道细细的声音响起，声音来源认真地解释，“我是耳鼠，不是老鼠。”

说罢，这只长得像巨型老鼠却自称不是老鼠的生物直起身用后腿站立，两只前爪搭在身前，耸耸鼻子，深深吸了几口气，猛地侧身看向巷口逆光站着的黑衣人。

“我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你也是妖！”它目光坚定，激动地叫起来，还来不及惊喜遇见了同类，就见黑衣人一步步向自己逼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巷外的日光，使原就阴暗的巷子更加阴森可怖。

黑衣人压低的帽檐下，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豹子紧盯猎物，竟然闪过一抹红光。

“啊——”这次，轮到耳鼠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在外人听来，幽深的巷子里只是发出了几声类似犬吠的声音而已。

 

望灵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的总称，因资源丰富，动植物资源复杂多样，被划分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人烟稀少，是非人类生物的天堂。

山脚下的一片平坦草地上，一座白色建筑物稳稳矗立，没有任何醒目的标志，只有入口处一块牌匾上写着：奇怪生物研究所。

此时，研究所里传出一阵惊叹。

“哇，山海经诚不欺我，耳鼠原来真的像老鼠！”

“耳朵像兔子一样，好可爱呀~”

“尾巴也毛茸茸的！”

“小狰，你从哪里捉到这么可爱的老鼠，我也去捉一只，听说可以抵御百毒侵害，用来做实验肯定不错哈哈哈……”

耳鼠刚被黑衣人不由分说地捉住带来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就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包围，它瑟瑟发抖，开始对自己短暂的鼠生进行走马灯回忆。

 

“咳咳……”一位老妇人缓缓走来，是研究所的所长凰问心，虽已经六十岁，青丝中掺杂着白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不见丝毫老态与疲惫，目光如炬，面容慈悲。

一个年轻的中年男人跟在她身后，一双清明的眼睛隐藏在护目镜后，伯懿身为奇怪生物研究项目的负责人，一向以严谨严肃著称。

他开口就让人感到压力倍增：“实验都做完了？报告都写好了？”

一众白大褂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耳鼠和一直沉默的被称作“小狰”的黑衣人，他已经摘掉了那身遮掩的行头，露出了肤色赤红的双手和布满黑色纹路的脸颊，加上他那双锐利如剑尖锋芒的眼睛，令他看起来俨然是一头敏捷的豹子。

 

凰问心半蹲在耳鼠面前，伸出食指轻点在它额头，一缕微光顺着指尖没入毛茸茸的脑袋。耳鼠顿时直立起身子，双爪合十，憨态可掬地朝凰问心作了作揖。

“谢谢你的配合，有了你，困扰我们已久的新型病毒就有希望解决了。在此期间，我们会尽力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这位慈祥的妇人笑着点了点头，“小狰，带它去安顿休息吧，别再吓它。”说完便转身和伯懿离开。

瑟瑟发抖的耳鼠被冷酷的狰叼走。

 

办公室里，传来伯懿稍显激烈的言辞：“我不同意！让不受监控的妖兽进入人类社会风险很大，有很大可能会扰乱社会秩序！”

“坐下慢慢说。”凰问心的声音仍然和缓，“你看，研究所里也有不少是妖……”

“你们不一样！”伯懿冷静的表情此刻难以维系，“你们已经完全可以融入人类社会，与常人无异。可那些最近突然出现的妖兽许多是已有记载的凶兽，已经在人类社会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和恐慌，甚至其他地区还频频出现战乱和骚动！”

“可是孩子，许多乱象由我们的矛盾和贪念引起，怎么能怪罪在那些被赋予不详意义的无辜妖兽身上呢？”

“那从前的那场火灾呢？我亲眼看见那只独脚怪鸟投下火种，顷刻间一切化为乌有，要不是您，我现在都没法站在这里！”

凰问心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伯懿微微颤抖的肩膀。

“是我考虑不周，你说得对，虽然现在部分妖兽已经社会化，但还是有隐患，不过，他们为科学研究作出的贡献也是毋庸置疑的，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才行。”说着把一杯热茶放进他手里。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当年熊熊烈火中地狱般的景象，父母为了保护年幼的他，双双葬身火海。

“这几天好好休息，你最近太累了，身体有不适可要好好对待。下次望灵山探测还要你带队，千万注意安全……”未尽的话语里隐藏着担忧。

 

半个月后，望灵山生物探测小队一行十人装备齐全地进山了。

上午的阳光已经很毒辣，但一路上树木葱郁，盛夏的酷热在绿意盎然的山间没有施展的余地。

随着队伍渐渐深入，人类踪迹逐渐消失，入目皆是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质层，落叶层层叠叠，从中裸露出被苔藓覆盖得严丝合缝的岩石。

“大家跟紧，马上要进入无人区了。”

周遭愈发寂静，寒意从脚底升起，时不时响起的怪异鸟叫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已经进山这么久了，连妖兽的一个脚印、一根羽毛都没找到，这还是妖兽潮爆发以来头一遭呢！”一个身材魁梧如一头直立大熊的队员似是忍受不了过于安静诡异的氛围，突然出声感叹。

“这不说明妖兽变少了？或许怪异现象也会慢慢消失，终于不用累死累活进山探测了！”一个累得呼哧喘气的瘦弱队员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石头上，开始做起白日梦，“回去我要吃十个鸡腿！”

“别放松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伯懿借整理背包遮掩自己的异样，这段时间他常常目眩，背部有些许灼烧的感觉，因症状轻微，他没有当回事，此刻不适的感觉却存在感极强。他站定缓了缓神，拿出一个造型小巧的能量场探测仪，开始调节参数。

 

“你……身后是什么！”“大熊”突然面露惊恐，用颤抖的手指着坐在岩石上的瘦队员身后。

那坐着的队员顿时浑身僵硬，一颗心一下沉到谷底，只有僵硬的脖子下意识地一点点向后转，周围太静了，甚至能听见他脖子转动发出的咯吱声。

身后空无一物。

“哈哈哈哈哈哈！”其他队员爆发出一阵大笑，属“大熊”笑得最猖狂，捂着肚子滚成一团。

“好啊，敢骗我！”反应过来的瘦队员从石头上一跃而下，举起拳头作势向罪魁祸首扑去。

其他人一拥而上假装劝架，实则浑水摸鱼公报私仇。

紧张诡异的气氛一扫而空。

一阵风拂过，一旁空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能量场探测仪中指针疯狂转动，红光闪烁，伯懿却已不见踪影。

四周依旧静谧，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气息。

 

望灵山深处，有一颗参天大树，树冠密密匝匝，没有一束阳光妄想透过枝叶洒下，树干需十人合抱才能堪堪围住，其上布满神秘黑色纹理，裸露的树根盘亘交错，深深扎入柔软湿润的泥土。

此时正值花期，满树繁花，莹白色的花朵花瓣柔软，散发着柔和的光，风过时，一片片，一朵朵地翩然落下，像慢极了的流星，像轻极了的灯盏，照亮了树下的一方黑暗。

这是传说中的迷毂树，相传佩戴着它的树叶或花朵，就不会迷路，没有困惑。

伯懿靠坐在树下，如临大敌。

他毫无预兆地被带到这里，却不知是谁在幕后作祟。想拿出仪器与队员和研究所取得联系，却被自己的身体吓了一跳。

令伯懿惊诧不已的是，他的外形正在急剧发生变化，背部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撕裂了两道长长的伤口，额角一阵瘙痒过后，竟冒出了两只羊角！

一片莹白花瓣从他身上悄悄掉落，融进了一地落花之中，没有引起注意。

他此刻的心情无异于五雷轰顶，但好在见多识广，并没有太过慌乱，只是在难以置信中消化着自己是妖这一荒谬却不容置喙的事实。

 

不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脸担忧的凰问心和一只像麋鹿却全身雪白的兽从迷毂树外笼罩的浓雾中现出身形。

伯懿在听到有脚步声时就极力支撑起身体，移到与声音传来方向相背的树后，他暂时还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

“孩子，别害怕，是我。”凰问心停下脚步，隔着迷毂树柔声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好受，但是不必为此感到恐慌，你始终都是我的好孩子，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您早就知道我是妖？”伯懿慢慢转过来，面对着匆匆赶来的一人一兽，此时的他已头生羊角，四只与羊羔极为相似的耳朵垂在脸侧，九条蓬松的尾巴在身后若隐若现，在衣物的遮盖下，两只长着横瞳的眼睛赫然嵌在背上。

他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应该叫“猼訑”，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妖兽之一。

而在不久前，自己还言辞激烈地反对妖兽，多讽刺啊。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不确定具体日期，所以提前在你身上放了迷毂花，使你不至于在自身能量波动时与山中强能量场相克不知所踪，而是来到这里，让我们不会失去你的音信，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自作主张，无法释怀也没关系，怪我没有提前给你打好预防针。”凰问心先解释了自己的出现，“这是白泽，随着妖兽潮出现，如今定居在望灵山，你若是有什么困惑，都可以问他。”

伯懿闻言看向那只雪白的、在迷毂花雨柔和的光辉中更显圣洁的神兽。

传说它无所不知。

白泽往前几步，靠近伯懿，抬头轻轻触了触这迷茫之人的手臂，用澄净明澈的眼眸瞧着他。

“我……为什么会是妖？”

“你本是山海境内南山猼訑一族，在三十年前最早的一次妖兽潮中出现在这里，被捡到你的人当做奇异宠物卖给了一双人类夫妻，他们抚养你长大，在发现你不同寻常后没有声张，由于这个世界独特能量场的作用，你逐渐化形，他们相信万物有灵，默默接受了你从“羊羔”变为人类婴儿的奇迹，认为你是上天带给他们的礼物。就这样，你以一个正常人类的身份成长、生活，直到二十年前毕方鸟造成的那场火灾……”白泽口吐人言，声音苍老，像一位充满智慧的长者在为晚辈答疑解惑般娓娓道来，“心性本净，客尘所扰。你本就心性宁静，珍惜眼前的人事物就好，困扰不过是暂时的，无论是人是妖，都不必介怀……”

 

剩下的九位队员在原地围着掉落的仪器面面相觑，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一阵风掠过，激起了九身鸡皮疙瘩。

“嘀嘀嘀——”通讯器响了，发给所里的消息很快得到回复，“伯懿无恙，行动继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很快又提了起来，因为地上的能量场探测仪缓缓停止转动，指针在晃了几晃之后，直指向众人头顶！

一只青色羽毛上覆满了赤红火焰纹路的独脚怪鸟正站在粗壮的树枝上偏头瞪着他们，见他们齐齐抬头向自己行注目礼，忽然张开白色的喙大叫一声，展翅飞离。青红交错间，挥动的羽毛流光溢彩，如同一团飞舞的火焰。

其中一个队员迅速打开扫描仪，仪器绿光一闪，对准了半空中的怪鸟，瞬息之后，凭空出现一扇光屏，怪鸟的投影于其上缓缓转动。

“毕方：状如鹤，一足，赤文，白喙；

异兽录黑榜第十，性乖张，喜火，纵火十数起，造成伤亡近千人，在逃通缉兽。”

 

队员们对视一眼，一瞬间达成共识：“追！”

“哗——”身形眨眼间恢复为妖兽的队员在冲出去的同时发挥出非人的优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如同离弦的箭，从后方呈半包围队形向毕方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

人类队员带着追踪仪紧跟其后，时刻准备在合适的时机收网，活捉毕方。

丛林里地形复杂，但双方速度丝毫不减，飞速退后的树木上扑啦啦惊走了几只啄木鸟，簌簌几片叶子落地，和树下的灌木丛在被惊扰过后一同慢慢静止。

“不好！毕方开始投放火种了！”

“歹鸟！这可都是珍稀植物啊！烧一棵就少一棵啊我的亲娘嘞！”

“快叫咱们消防部门来人！”

“应龙不是出差去了吗？”

“笨蛋，咱们哪里请得动应龙大人！请他派个龙子龙孙来救救急不就好了！”

毕方的火种落地即燃，带着不可阻挡的势头蔓延开来。前方终日不见光的密林此刻火光冲天，热浪逼人。毕方就隐藏在火中翻飞，身上的羽毛全部舒张，火焰的纹路隐隐在流动，仿佛活了过来，天地间只余下它猖狂的怪叫。

“嗖——”突然一点白光如流星般疾驰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进火光之中，直直奔向毕方。

“嘭”一声巨响回荡在山谷间，耀眼的白光渐渐发散扩大，照亮了这片森林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包围了张牙舞爪的橙红色火焰。

众人眼见毕方被不明来物钉入谷底，来不及前去查看详情，先忙着与救援一同救火。

 

谷底，一个直径十米的巨型大坑内，植物无一幸免，一片沙石铺地，没有可燃物，那怪火却仍在熊熊燃烧。

毕方被死死摁住，对方竟是一头羊，只是没有眼睛，细细一看，一双横瞳正在背部瞪得老大，四只耳朵，九条尾巴——正是刚刚复原的伯懿，也就是猼訑。

伯懿简直快要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恨，他鼻孔冒出粗气，怒目圆睁，身后的尾巴根根上竖，要费尽力气才能遏制住自己的杀心。

他想为养父母报仇，却刚刚在白泽的告知下得知毕方必须被送入“山海境”接受审判，这样才能作出对它最合乎天道的惩罚。

这样想着，他一头顶向蹄下的怪鸟，用刚长出来的坚硬双角撞了它个头破血流。

毕方直接晕死过去，它早已认不出来伯懿，它以播撒火种为乐，从不在意因此受伤的人与物，毕竟它是火灾和灾难的象征，人们认为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只是它不明白，为什么在很久很久以前，它为寒冷的人们带去火种，会被感恩戴德、人们为得到火种而载歌载舞，如今却要因此而受到恶毒的诅咒和正义的审判。

或许，在所有妖兽的来处“山海境”里，它会得到自己的因果。

 

望灵山奇怪生物探测行动结束，队员们扑灭了山火，带回了许多奇异植物的标本，救助了不少因火灾受伤的小动物和小妖怪，把“异兽录”黑榜第十的毕方交给了“山海境”前来押送霍乱人间妖兽的使者，还发现了冷面阎罗伯懿的秘密——

“原来他也是妖呀，以前从没发现！他从来没在我们面前展示过啊！”

“你说，我们看见了他的原型，会不会被灭口啊？”

“嗯？可是他最近对我们都和颜悦色了不少，我昨天还看见他笑呢，不会……”

“不会吧，我们小妖怪的命也是命啊——”

“实验做完了吗？报告写完了吗？”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妖怪们喜极而泣，再次一哄而散，“对啦！这才是我们认识的伯懿嘛！”

 

望灵山奇怪生物研究所仍旧静静矗立在那片翠绿的草坪上，以此为基点默默进行着奇怪生物的追踪、保护与研究工作。山海境内仍通过望灵山源源不断地涌出新的妖兽，不过奇怪生物研究所已对望灵山进行了更严密的监管，配合山海境对来往妖怪进行签证管理，验证合格方可通行。新闻里仍时不时播报望灵山的奇异事件，只不过都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没有再造成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