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又东三百八十里,曰猿翼之山。再东三百七十里,有杻阳之山。有兽鹿蜀,其文如虎,其状如马而白首
赤尾,其音如谣,佩之宜子孙。
【起】
那群鹿蜀正在艰难跋涉。
杻阳群山下起了大雪,冻结了奔流不息的怪水与宪翼水。这场大雪让山中所有的植物都遭到冻杀,山北面更是分不清是雪被还是盛产的白金。这是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奇观。这场雪让生性谨慎胆小、通常独居或双居的鹿蜀们聚合成群,并开始为食物集体奔走。
聚群,这无疑是个冒险的决定。鹿蜀是一种瑞兽,佩戴它的皮毛能福延子孙。因此这意味着它们躲不掉被猎杀的命运。
鹊山系水资源丰富,河流众多,有河的地方不乏生物,这其中包括人族。鹊山之首招摇山,是狌狌们生活的地方,也是帝舜所葬之地的西面。生前作为人皇的舜为了保证子民的食物与安全当然免不了狩猎。同为异兽的狌狌更是险遭灭顶之灾,它的肉能让人们跑得更快。但是狌狌的另一种能力又得以让它们瞒天过海—知人名且生人面。聪明的幸存者会通过观察和模仿习得欺瞒来摆脱厄运,然后继续繁衍下去。被捕获且被发觉其他能力的倒霉蛋,人们也会对其进行教化。也许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后,这些狌狌就能完全融入人族。
但是鹿蜀可没有这样的幸运,胆小机警的性格造就了见人就跑的本能,而这种本能又激化了人们恶劣的血性—征服者对被征服者通常会赐予的仪式,包括驱逐、杀戮、食用、圈养、训化等。更为可怕的是,这些项目也已经被迁入了狌狌们的教化课程。
在一切生物都信奉生存至上的时代,各类山海异兽之间的斗争比起这些更是只多不少。如果是以这种方式来实现福延子孙的能力并被认为是瑞兽的话,人迹罕至时结伴逃离的存活率会不会更高?
在狌狌栖息之地的东面泛林方圆三百里,有伯虑、离耳、雕题、北朐等国,毋庸置疑都是人。还有最可怕的枭阳国,国人都是山精,是介于人和兽之间的野人,甚至会吃其他国家的国民。
向杻阳山东面之外碰碰运气吧。
领头的成年鹿蜀如此想到。它是一头目前能被找到的且愿意聚集到群内的阅历丰富的雄性壮年鹿蜀,是公认的首领。但眼下的情况,它也只能不断用鸣叫声提醒大家不要掉队和空荡地安抚着:前面会有食物和栖息地的。
它发出的声音就像人们传唱的歌谣,十分悦耳。但对现在的这群鹿蜀来说,这是真真切切的哀乐。
幸运的是,大部分鹿蜀都没有冻死。与生俱来的虎纹皮毛极为御寒。
族群经过怪水河时,看见冰封的河面上许多旋龟的尸体。
这个种族在这一带近乎绝迹。
“呜——”正在队伍后方顶着年老鹿蜀前进的首领听见前面一声清脆的鸣叫,紧张地向前张望去。一只幼年鹿蜀也许是无法再忍耐口舌焦燥,不顾劝阻跑到河边,想舔几口冰水解渴。
直觉告诉首领鹿蜀,平常那怪水便是河如其名,此时更不能靠近。
果然,在幼年鹿蜀刚俯下身时,它脚下的冰面霍然裂开一道缝隙,而幼年鹿蜀却浑然不知。
“呜!”首领鹿蜀深知不妙,以全力狂奔至幼年鹿蜀处,而后一头撞开了它。
与此同时,冰面“哗”的一声裂出了一个口子。首领鹿蜀躲闪不及,径直掉入冰窟窿中!
“呜——!”被重重推倒的幼年鹿蜀哀嚎一声,奔回族群寻找母亲的安抚。
看见首领落水,族群成员登时纷纷悲鸣,四散而去。
幼年鹿蜀最终也没能寻到母亲的身影。
群兽无首。
“嘶!”首领鹿蜀在挣扎,奈何水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个劲地将它往下拖,冰面太硬根本无法以力打破。于是它拼命伸颈将头顶出去,发出拖长尾音的高鸣。这是在命令族群“不要惊慌”,并告知大家“我马上就上来!”
遗憾的是,惊慌失措的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此起彼伏,淹没了首领的嘶鸣。这一盘散沙的混乱逐渐让它感到心力憔悴。极寒的冰水趁机狠狠灌入它的口中,又紧裹着它全身,逃离出去似乎已成妄想。
最后失去意识前,它叼起周围一只旋龟的尸体,毫无知觉地跌入怪水深处……
【承】
“……”
“如何?”
“…………?”
鹿蜀睁开眼,面前出现的是一座不似鹊山系的陌生山峰,此刻它正驻足于山脚下。而山顶处,那声询问的来源——一张不曾见过的“恐怖”面容,但见:
人面蛇身而赤,身长千里,直目正乘。其时视目,天色正明。
这么一个吓人的“怪物”此刻用祂的两只竖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轮烈阳正悬于祂头顶,祂庞大的身躯笼罩了一整座山。
这是寻常奇兽或一般山神的长相吗……?
鹿蜀当即模仿人族行脆拜礼般,趴伏在地。
落在这个家伙手里,有逃生的可能吗?如果祂是为恶的一方……但是也许有转机的话……
“起身。”得到的是一声如洪钟般的回应。
鹿蜀当即起身,充满畏惧、惊慌和疑惑的目光投向这位不明来历的神祇。
居然不打算杀了我吗……?
“汝不必问,吾自会道明解惑。”不怒自威的气息弥漫开来。
“吾名烛龙,亦可称吾为烛阴或烛九阴。本系海外钟山之神,奉上神帝俊之命于此章尾山管理现今山海系。吾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风雨是谒。吾亦可代行帝俊神旨,命各系山神分管其地,又联之四方季节神同理之总系,由此已维持千年之久。忽一日,吾察东方句芒神神力无存,西方蓐收、南方祝融二神神力也已消去大部,独有北方禺强神留于神位。但由此,山海诸系亦尽已覆之于白雪之下。更甚者,有兽种已是全然绝迹,东方部亦有奇兽因恶怨而堕化。”
“!”
“莫慌。吾观之,向上神禀报。言之现今山海总系,为连系天人两界之一通途也。人界一方诸侯王,为秦穆公。此人德才兼备,在位间选贤举能。上神曾使句芒为此人添寿,却因诸事安排不顺而误了下来。此正为祸根所在,此举使得通途在两界间的洪流推动中逐渐脱离正位,山海系正在向人界坠去。因而正如汝所见,,人族干预山海诸系愈加频繁。”
“……”
“勿慌。句芒得知此事,已向上神谢罪并去向人界。但以眼下洪流之势,不知此行是多少变数。想必蓐收与祝融亦在乱流中辟取要道。期间山海悉事尽由吾与禺强一同理之。此外,吾亦需要一山海内本部奇兽助吾根治崩裂。如此,汝当愿意?”
鹿蜀低下头思索半晌。虑及杻阳山及族群之安危,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吾将山海总系拟作人界并在其内设下五重洞天,以应人界荒、要、绥、侯、甸五服。阁下此时已步入‘荒’,是为山海最外。此行,阁下需穿过五服直抵帝畿,是为秦穆公之处。吾将助阁下通人语且知人心,阁下之身形与尊位亦会随此行更改之,还请阁下不要过于意外。阁下穿行于诸系之中,也请相助回溯部分人界神话本源,此举亦能助之山海总系回归正轨。也不需多,我自会为你指引。”
“另,请务必持好旋龟。”
“鹿蜀领命。”
“虽如此,吾仍需认定汝是否为天命者。”
烛龙说完便连同章尾山一起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鹿蜀眼前的是三个陌生的人。
“!”谨慎的性格促使它本能地想要逃跑。
“昌儿,何事如此惊慌?”那位和蔼的妇人关切地问道。
“弟弟,你怎么了?”那个小孩子跑到身边,眼睛一眨一眨的。
“昌儿是走不动了吗?来,交给为父。”那位看似威严的男子也露出了温和的神情,示意他将肩膀上扛着的重物交给自己。
鹿蜀当即意识过来——此时它已成为了人,身份是这个被称为“昌儿”的小孩,是这三个人的亲人。烛龙的试练已经开始,这是自己此行的第一步。不过这些人身后的又一大群人是谁?难道也是他们的亲人?几乎每个人都扛着或拿着一只或大或小的猎物,包括自己肩上也扛着一只。还有手里的旋龟……
烛龙说让我拿好这东西,莫非之后有什么大用处?
昌儿对着父亲摇了摇头,并将旋龟藏入猎物厚厚的皮毛间,目光也随之落在猎物上。
啧,血滴在衣服上真晦气,还要顶着这玩意和猎人共演亲情戏。
嗯?这衣服,跟狌狌们穿的不一样啊?
“又硬又重……”
“怎么了昌儿?衣服不方便吗?等回去了娘给你找找那件你最爱的小麻衣,再给你搓点麻织件新衣服……”
“娘,你们怎么不穿蚕丝衣服?”
没人知道这句话是由何蹦出来的,包括鹿蜀自己。它后来回忆道,将那归之为“烛龙的相助”。
“蚕丝衣服?你是说大白虫子吐的丝做衣服?”
“这小子今天是吃了毒果子吧!净在胡言乱语,谁听说过这种东西还能做衣服?”“父亲”厉声斥责道。
族人们纷纷摇头。
鹿蜀急得直转圈。原来他们知道有“蚕丝”这种东西啊,可是怎么才能说服他们呢?仔细回想在杻阳山时偶然间远远窥见的那些人采桑养蚕的做法,可是鹿蜀并不知晓具体步骤和名称,更是对此无从谈起。
就在此时,有族人前来报告:
“首领,蚕神前来庆贺。”
妇人口中的那条“大白虫子”化为人形,将一大捆银白闪光的细丝献给男子,作为他带领部落打了大胜仗的礼物。同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昌儿”一眼。
“爹,这个真的能做衣服,相信我。”他只能用这种哀求助力自己完成任务。
半信半疑的男人将蚕丝交给妻子,妇人接过那卷轻若浮云、柔似流水的银丝后沉思起来。
回到领地后的主角在与部落共同生活了几天后才清楚自己的身份:那个被尊为首领的男人正是远古时代的帝王黄帝,他的妻子便是后人口中的嫘祖。她育有两个儿子,而自己现在的身份,便是长子玄嚣的弟弟,次子昌意。在接下来的几天,他亲眼见证了那些银丝被织为绢,又被做成衣服的过程。
“这件衣服穿着真舒服,还好看!”丈夫不断地感叹道。
接下来,他和兄长一起帮助母亲养殖蚕蛹并摘采桑叶,直至部落的所有人都穿上了新衣服。周围的老百姓看见了养蚕的过程,也纷纷仿效。
鹿蜀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父亲”的一道命令将他贬到了若水,原因竟是“举止怪异且心志不坚,需要经受历练,方成大器。”鹿蜀心里也是高兴,总算不用和讨厌的猎户共处了。在出发前,它寻到了保存得很好的旋龟,保持昌意的模样上了路。
可是鹿蜀并不认识去往若水的路。默念烛龙的名字,祂也没有应答。无奈之下,鹿蜀只得兜兜转转,但从不涉足人烟稠密之地或异兽出没之境。
如果之后的任务都如这次轻松便好了。
就这样误打误撞到西南,他听闻此地有巴、樊、瞟、相、郑五个氏族共同居住着。这五族人之间关系不和,经常为了小事而争斗,鹿蜀闻之,急向东行。
就在他准备转身时,有两个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棒子下来就将他敲晕。
“务相,可是找到你了!为了防止你再离去只能出此下策了。”
“为了我们的部族,只好委屈下你了。”
该死,成为人后连谨慎性也大打折扣了吗……
“他醒了!”
鹿蜀醒过来后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些人。有了前车之鉴,它生怕节外再生枝。
“务相,你果然还是一点没变,连气味都是如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你进山修练起不久,五族之间通过协商,各自派出一个有威望的人商量对策,最后决定让推举出的人各自展示神通本领,获胜者就拥立为王,做五族人唯一的首领。只是长老说协商交给他,但是展示本领非你不可,并规定务相回归之日才开始比赛。如今明日便可开始了,真是天祝我巴族!”
你的好消息可不是我的好消息,这下逃脱也行不通了,今夜他们必然以英雄的待遇来款待我,并对我严加看护。只是明日的比赛,如果让他们失望的话,不仅这里的神话本源会停止回溯,不利于山海系的回归,甚至会牵连到我的性命……
烛龙,请助我一臂之力吧!
明日比赛开始,第一个项目是掷箭。五个选手并排站在山顶上,手里各拿着一把短箭。规定五人将箭向对面山崖的洞穴中掷去,谁的箭掷到洞穴中,谁就胜出。选手们都用力把手中的箭抛向对面的山崖,另外四个氏族选手的箭在中途纷纷落入了山涧。唯有务相紧闭双眼吸了一口气,用手轻轻一抛,那支箭像疾鸟一样,飞进了山崖洞穴里。
五族的人齐声欢呼。
第二个项目是坐土船。族人们事先用泥土做好了船,停在河岸边。五个人中能把船驶到对岸的人,就能做五族的首领了。其他四族的土船行驶不到中流都先后沉没到河里,唯有务相一身轻松地驾驶着土船,顺着河流一直到达对岸。两场比赛都是务相获胜,五族人民立即拥戴他为新的首领,称呼他为“禀君”。
可是有惊无险啊。
禀君向族人们要了一袋黄色行囊,装着他一直携带的旋龟,只是对外称在河中随手捡的。没过多久,他决定带领新族群迁移住地。
带领一大堆人去迁居,这是为了圆满没有将鹿蜀群迁至安全地的遗憾吗?首领鹿蜀不知道,它只是觉得这样做很有必要,并且希望它的新族人能够多配合它一点。
他们顺着夷水,沿江而下,去寻找食物更丰盛、气候更宜人的地方居住,然后把它交给他们。
然而到了盐阳这个地方,禀君遇见了一位在盐水中生活的美丽女神。女神热情地招待了他们,鹿蜀也意识到成为人之后,一切都已脱离了原种族的特性。
禀君与女神互相爱慕。但是盐水的浓度太高不宜生存,他们仍然需要前进。无奈在鹿蜀心间弥漫开来,当夜安顿好了族人后便去寻神女,问她愿不愿意随他们一起迁移?
神女拒绝了,理由很简单:“盐阳是我的故乡。”
禀君亦表态了:“盐阳虽好,却不能建国。”并下达命令,黎明便启程!
我作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君主,若因自己的私人原因而放弃理想,那么就会重蹈鹿蜀族群的覆辙,连杻阳山也没有走出去。
拂晓时族人们再次踏上征途。盐水女神深情挽留,禀君却是志在四方。
女神无奈。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化作了一只小虫,在空中飞舞,希望以这种方式伴他左右。
可谁知第二天,天空却是一片昏暗。禀君停了下来,他与族人都失去了方向。
他仔细观察后发现,那些昏黑竟是一只又一只的小虫。原来附近的精灵同情女神,纷纷变成小虫飞舞在她和禀君周围。结果小虫越聚越多,竟把太阳也遮住了。
已经过去了七日,他们却连盐阳的地界都还没有走出。万般无奈之下,禀君解下身上一条绿色腰带高高扬起,对着一片昏黑大喊:“我知晓你的心意,我将来还会再回来与你相聚。这腰带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要好好珍藏。”
女神万分感动,她又化为人形收下了腰带,把它围在身上。
天空重新明亮起来,禀君带领五族人再次启程,最后终于找到了一片肥沃的土地,在这里建立了国家,名为巴国。在他们离去后的第二天,神女又化为小虫飞舞,绿色的腰带也随她在空中飘荡。
禀君再次启程的时候,戴上了他的行囊和一条与赠予神女那条无异的腰带。一个月后他原路返回至盐阳,寻找那位女神。
快结束吧。鹿蜀开始认为,这似乎是一种“折磨”。
这是初夏时节的温度吗?好热……
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前路,最后的景象是十个高悬于空中的“太阳”。
以及缠绕在彤弓素矰的誓言:
“臣羿领旨。扶下国,去恤下地之百艰!”
【转】
“你说这河伯也有不应人的时候啊……”
河边一对兄弟在说悄悄话。在他们身后,成群的牛羊叫声此起彼伏。
这是鹿蜀痛苦的开始。在往后的大半年,它将亲眼见证这个小国的毁灭。一切的起因便是这对准备去有易国做牛羊生意的王亥王恒兄弟。它现在的身份是有易国的水神河伯,在接受了他们的礼物并答应将他们送入国内后不久,兄弟俩因为生意红火受了国君绵臣的热情款待。可谁知哥哥王亥见色起意,化名王子夜在弟弟的掩护下于夜半与王后幽后,事情败露后国君大怒,收走了王亥的所有牛羊,也包括他送给河伯的牛群,并将他大卸八块,抛到不同地方。弟弟王恒苦苦求饶才被放回。后来他投奔殷王甲微,请求甲微为哥哥报仇。殷王便兴兵讨伐有易,还要求河伯也一起前往。有易不是殷的对手,很快国都便沦陷了。河伯亲眼所见国君绵臣与王后一同被王恒凌迟处死,殷军过境前他已隐入水中不再出来,直至退兵时念及绵臣的旧情,趁夜帮助有易国遗民潜逃并把他们安顿在一个野兽出没的地方,为其国命名“摇民”,却不愿受国君之位。他听闻此地有一种五采鸟,司掌天神帝俊在下界的两个神坛。于是他便出发去寻神鸟,希望它能引自己至帝俊坛前,为摇民国祈福,顺便也能找到下一步的线索。
三日后它确实见到了这种鸟,但是一路狂奔至最后所见并非神坛,而是荒远之地的一座山,山南处卧着一条黄龙。
黄龙见到来者便开口道:“凶犁之丘乃大荒东北角处一山,我为应龙,本应居于天上,后贬至人间兴云作雨。我认得你,蚕神便是受我之托来确认你。你是杻阳山奇兽鹿蜀,烛龙亲命天命者。眼下你与外界相隔,在梦境中受命并游历。你可明白了些什么?”
“你说这里是大荒?”
“原来你只在意这个?哈哈哈!我也是协助烛龙管理山海系的天神之一,理应助你。烛龙所言过五重洞天,对你而言实为两重,因你原居的南山鹊山系连接荒要两服。这个游戏很简单,烛龙集结了所有在外界中意外死亡的奇兽之魂灵并玩角色扮演,在梦中以神话的形式从过去的时代一步步推演至现在,现实便会溯源至神话时代的山海系,也是从根源上解决了问题。只是你们本来就在边缘住的,剧本比较复杂,基本都是‘英雄式主角’,所以‘献祭’量很大,完成度也不高,除了你和狌狌之外,还没有其他天命者见到我。不过你放心,后三服对你而言已是如履平地啦,当然代价是其他大部分奇兽的时间停滞。想必你已知晓了你的通关条件就是在故事中实现你能力的“福延子孙’了,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现在就醒过来吧?哎呀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要怨就找句芒谁让祂的一个小小误差让所有的时间线和地理都模糊了,所以也会出现剧本打乱的情况呢。如果运气不好演绎失败了,最坏的结局就是彻底死去,幸运的话也有可能在梦中存活。虽不能再次入局却可以在无尽的等待中迎来转机。噢对了,梦境外禺强已将全山海封冻,所有兽都在以身入局,只要出现一丝曙光就是希望。还有也不要埋怨烛龙所为,祂作为游戏组织者还要观测维持,仅剩禺强相助难免心力不足,你遇到我我也只是好心帮你说明祂没有指明的地方。最后我再……”
鹿蜀已经听不得祂所言。它发疯一样地逃离,不慎跌入东海,在寿华泽中醒来。
怎么会……
原来我是以死后魂游的方式在进行故事?和其他一同死去的异兽一同……可是在我的剧本中失掉性命的……他们的时间也随之停滞了吗……?
如此巨大的代价只是为了零星一线希望……这就是“主角”、“英雄”的剧本吗……?
烛龙……应龙……你们……
鹿蜀只觉天崩地裂,无心再受历练。也不曾想在要服中漫游竟会被狌狌代之原试练,看着它扮演的后羿杀死了凿齿和九个太阳,并从最后一个太阳中解救了困于此的祝融。
祝融将一支丹红朱羽交给后羿和他的“徒弟”后,便亲送他们进入绥服。
“就此别过吧。”鹿蜀见到绥服诸多异兽之尸后冷冷抛下一句话,便扭头向深山走去。
狌狌目送着它离去的身影,喃喃道:
“你是鹿蜀……?”
【合】
在求如山的滑水中,已褪去人形的鹿蜀与奇兽水马结为好友。这水马外形与鹿蜀有些许相似,亦通人语,听闻鹿蜀之事后痛苦万分:“我也是天命者之一,便是那盐水神女。你没有如约回来,我的时间也停滞不前。虽没有像它们一样死在梦中,却也只能永远停留在故地中等待了。”鹿蜀听罢,第二天便不辞而别。
不,不可以!不仅是水马,如果有这么多异兽因我而死或是无法向前,那么我一定要抓住转机……让一切回到原点……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吧?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彻底摆脱那个红色的怪物……寻找我的族胞们……一起走出杻阳山……帝畿……烛龙……
它几乎是陷入了癫狂,只是向绥服中央一路狂奔,这却不承想此处有恶兽饕餮游荡。
鹿蜀被吃进了饕餮肚子里却依旧完整,它在肚内发现了狌狌后羿时期所用弓箭,上附蓐收神力与朱羽,并有烛龙思绪。
烛龙,我知道后羿杀了你的儿子窫窳,你是在报复他吗?!不得不言之,我十分感谢你,在我先前迷茫或有违心意时,我能明显感受到你的气息。但我亦不能不同意应龙之言!这种恶趣味游戏,你为什么要如此隐瞒!
在触及弓箭的瞬间,它听到了烛龙的回答:
“吾与窫窳早已断绝父子关系。当年它被杀时,天帝不忍,用不死药将它医活,岂料它日后成为性格凶残、专吃人族的恶兽。你所历及诸神所为皆是奉天神帝俊之命,山海千载后必经之轮回。凡万物皆有由盛至衰,历来天命者亦是如此。你这一路以来心境之变化,正如你所不知山海系内千年变迁。由少年豪杰至一国之君再至亡国之民,鹿蜀,你已逐渐衰竭,现绥侯甸三服内之天命者仅余你一位。如若成功则回溯,死者亦能复生,你将福延至全山海。如若不能,我亦可以等待千年之后的下一位天命者。应龙操之过急,祂以挑衅之词所语,权当戏言,本应助你却适得其反。”
鹿蜀无法再忍受了,这一路走来它一共沉睡了近十九月,已然苍老的它终究不想死在此处。它取下了弓和羽,趁饕餮大睡时从它口中爬出,一路向南。日中时饕餮醒来发觉肚里空空,便咬开肚皮,最后竟把自己的身体也吃掉了。
与此同时鹿蜀撒开四蹄顺着烛龙指引向帝畿奔去,期间仅以草露为食饮。十日后都城守门将士发现鹿蜀,认之为瑞兽,喜言:“神使来!”秦穆公于皇庙闻之曰:“既是神使,想必持有四象之仪。”于是鹿蜀于地西置弓箭,南放朱羽,北镶旋龟。唯有东方空缺。鹿蜀便折下枝上一新叶,并将黄囊安于中央。霎时,叶泛绿光,天响惊雷,句芒从天而降,对秦穆公道:“天帝感念你施行德政,特派神使引路,让我来为你增加十九年寿命,并保佑你的国家繁荣昌盛。”说罢邀神使一同乘祥龙而去。
“首领,首领……”
最后一次醒来,它确确实实感受到,这发生在现实,并且就在怪水河中。
只是它已经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所经历之事一如大梦一场。
是如梦初醒,还是魂魄归身,还是落叶归根?亦或是三者具有?
浑身刺痛,身心俱疲的首领鹿蜀呆呆地望着它正在道人语的同胞们。它想站起身,却打了个趔趄又险些栽下去,好在有同胞们细心将它扶起。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自从行程中你不小心掉进怪水后,我们急忙把你拖了上来,并在你身旁守了十九个时辰。我们本以为你已经死了,但是长老们说你昏迷后身旁一直泛有红光,认为有天神在庇护你,看来长老们所言果真如此!”
“不过我们先前和狌狌们有约,要在春来前去到鹊山系之尾山箕尾山去祭祀句芒神与鸟身龙头山神。鹿蜀年年聚群只为此事,现在可不能连杻阳山都没有走出去啊首领!”一只幼年鹿蜀顽皮地推了推它的身子。
连杻阳山都没有走出去……
首领鹿蜀心中五味杂陈,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一一道出。最后万千思绪却汇聚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言辞:
“为什么我们都会说话?”
此言一出,队伍后方的几只年老鹿蜀悄声议论:“年轻人这记性,不会是头撞在硬石头或旋龟壳上撞傻了吧?”
“醒来时四肢一直在抽搐,活像刚还阳一样。”
“也许昏迷被托了个梦,在梦中完成了不得了的大事呢。事后功成身退便把记忆也交给清风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们鹿蜀不是一直都会通人语吗?噢我懂了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想让我笑嘻嘻地对你讲我们曾和狌狌一同生存学习过还有各国人们见了我们都友好相待因为我们在他们的说法里属于‘瑞兽’的故事,对吧?你经常这么逗我,这次我可不会再上当了!”幼年鹿蜀抛下一段话后就将头扭到母亲的厚厚皮毛间,不再理会自己。
“……哈哈哈,也罢!”
停留在这一直回忆,无异于捕风捉影。罢了,既然它们称我为首领,我也一定要尽职尽责,就和大家一起走下去吧!
首领鹿蜀如此想道,最后扫了一眼水下一条赤色大蟒后,便在星夜与族胞们一同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