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地界有个权贵,总被一个噩梦惊扰。
梦里是一个没有脑袋的武将,血绣铁甲,背生双翅,身后站着九九八十一个弟兄,各个铜头铁额,有着八条胳膊九个趾头。黑天黄土之上,没有头的将领看着面前这位吓尿了裤裆的权贵,也说不出话,碗大的脖子口还突突往外冒着臭血。
他一手抱着长着牛角的头盔,生了兵器茧子右手缓缓抬起,坚定地指向南方。
权贵的身体,从此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这半年来,他睡觉的时候连裤子都穿不得,每天豪宅大院之中,晾着的都是前一夜新洗的床单。
在这舞舞被单之下的院子里,不知来过了多少的得道高人、得道高僧、得道再世华佗和得道风水先生,这噩梦啊就是一直缠着权贵不肯离开。
直到有一天,正月里来是新春,权贵的小舅子来做客,听他细细讲了这回事,才嘀嘀咕咕说出了这梦的由头。
权贵的小舅子,不是什么得了道的小舅子,而是一个说书人。他在权贵的浮雕红木桌上,惊堂木一砸!
“姐夫,你梦里的那武将,正是死在咱逐鹿的武神蚩尤啊!没了头的蚩尤正是凶兽饕餮,他在梦里手指着南方,你猜怎么着?”
满满一桌子人听得入迷,想这小舅子说的真有点道理。见他一时停下,都忍不住问“怎么着?”,生怕他像茶肆里的老畜生们那样,来一句“且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又是一摔!小舅子吊着声儿悄咪的说:“他老人家这是想往南去咧!”
“对对对!”酒桌之上立马有人应和:“要我说!就该笔直地沿着咱家正南下去!说不准就是因为只有咱家正南之处才是他老人家所愿之地,所以才偏生打扰咱家老爷的!”
这一桌子上吃吃喝喝的,正是权贵老爷养的江湖术士们,大家红红火火的分析了宅院地界,算了天时地利,南下一时间成为了不二之法。
于是,挑了个良辰吉日,在涿鹿雇了一百个壮丁,权贵扛着给饕鬄的那一鼎一鼎的贡献牺牲就上了南下的路。
说来也还怪,本是鬼胡扯蛋的论调,破罐破摔的方子,却莫名的有用。上路第一天晚上,权贵就保得胯下清凉,又虎虎生风起来。
这么走了一个月,夜里睡觉时,权贵已经可以穿裤子了。
两个月的时候,权贵他老婆,都把出喜脉来了。
第三个月到了,权贵全家上下两百来号人,停在了一个村子里。
小舅子汇报了路况:“姐夫,按理说,咱应该笔直地走下去。可这村子里有个巨大的牌坊,那牌坊后是一口井眼,上面坐着镇海兽,全村老小都来了,说那玩意儿动不得啊!”
权贵还停留在提枪上马一个月,老来得子三四胎的喜悦中,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摆摆手说,没事没事,绕一下过去就行了,别扫造爷雅兴!滚蛋!
小舅子传达旨意,大家一致点头。
好!老爷叫咱滚蛋!立马滚!
于是滚了一天一夜,这两百来号涿鹿人绕过了村子,扎了营。
结果当天夜里,权贵就尿了。
第二天,大部队又浩浩荡荡杀了回来。老爷的床单,就让我们来守护!
村子里的人和权贵家的人相持不下,说时迟那时快,小舅子拿出了黄金百两。于是全村老小就帮着这一百壮汉,扯起胳膊粗的铁链子,吭哧吭哧的移开了镇井眼的铁疙瘩。
井眼一点点的移开,里面没有水声,反而露出透亮的澄黄色。等镇海兽移开一半了,大家才反应过来,那居然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一时间大家都慌了手脚,怕是冒犯了什么厉害的东西。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咚”的一声落在了井边,二话不说一口一个囫囵,吞下了井中的那只巨大的眼球!众人定神一看!井边的恶兽,目生在腋下,浑身是黑色的牛毛,没有脸面,却生了一张好厉害的嘴。一个大眼珠子看起来至少百来斤,两头挂着几十对奶子的母牛都没它重,那凶兽也只是一口就咬了个血浆四射,只剩嘴边还挂着一层白腻腻的眼膜肉,流着些说不清楚由来的黄水水。
它这一口下去,南边的山立马剧烈的晃了起来,带着方圆千里内的人都东倒西歪。
这时有人喊道:“鼎盖上卧着的饕餮不见了!”
可不是,顶盖上光溜溜的,走在上面脚都能打结了。
早不说晚不说,一个泪眼婆娑的老爷爷,此时站了出来:“早就告诉过你们!这眼已经堵了一千年!是动不得的!’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现在南边化山沉睡的应龙该是醒了!唉,这事要是真如古语所言老龙恼怒闹老农,老农恼怒闹老龙。农怒龙恼农更怒,龙恼农怒龙怕农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完,他已是老泪纵横。
像是在响应老农的说法,一道惊雷撕裂了暗紫色额天,黑云密密的压下来,实在叫人喘不过气。
应龙之怒,瞬间化为洪水淹到了众人的膝盖骨。再这么下去,大家怕是都得死啊!这样的时刻,需要一个有觉悟的英雄出场了!
小舅子大喊一声:“抢龙眼啊!”,一鼓作气冲了上去,一口被饕餮吞了个干净。
再而衰,三而竭。
绝望之中,山中的老虎,田间的水牛,圈里的公猪,不知何时都挣脱了束缚。就这样,人围着饕餮,走兽围着人,一时间堵得是水泄不通。
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老祖宗的眼睛被吃了,猫猫狗狗都不准备善罢甘休,一个个猛扑上去,都进了饕餮的肚子里。
既抢不回龙眼来,也杀不了饕餮,平息不了应龙的震天之怒,大家都是绝望的。这故事可怎么收场啊,难道这些半吊子的江湖术士,真的能请来旱魃,结束这一切吗?
就在这时,饕餮吃光了嘴里了的东西,低头一口就咬住了自己,二话不说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吃了个干净。
就在大家目瞪口呆静观其变的时候,雨过天晴。井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罪魁祸首把自己吃了个精光,走兽回到深山去,公猪也回圈顺便带上了栅栏门。
除了权贵少了个小舅子,一切照常。
《妖在人间》活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