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阳镇的清晨,街巷中散发着王家包子铺的气息,镇子里的人大多是闻着包子味起身的,第一笼包子还没出来,不少人已经排着队等着了。
“王婶啊,今日好像迟了一刻钟啊。”站在店门口的第一位,就是城里的宋捕头,他每日起得最早,先去衙门点卯,然后买三个大肉包便去巡街。旁人也许会迟来,但宋捕头一向准时。
王婶面露惭色,道:“宋捕头,真是对不住,昨儿小幺病了,晚上闹腾,浑身滚烫,我急得半夜送到济世堂,让吴大夫看了,这才好些。”一边说,王婶一边将包子用油纸包好,递给了宋捕头。
宋捕头接过包子,给后面的人让了路,却也没立马就走,他听了王婶的话,脸上露出几分关切,问道:“那要紧吗?吴大夫说是什么病?”
王婶脸色看起来有几分惨白,她神态有些疲惫,道:“您知道的,小幺生来就体弱,如今长到五岁,身子也不很康健,两个大孩子如今也能帮忙做点小事了,所以我们还应付得来。”
宋捕头点点头,也不再问什么,回头走了。
近日来,烟阳镇上的小孩接二连三地生病,孩童天性爱闹,生病并不稀奇,这病症也各不相同,而且都是来势汹汹,烟阳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一些孩童大病一场,从此体弱,精神也萎了。
直到济世堂雇了那位吴大夫,镇上的孩童才算是有了救星。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只是怪事越来越多,渐渐地,镇上已经开始有一些传言。
他们说,有妖怪作祟,盯上烟阳的孩童了。
妖怪。
宋捕头拿着包子,一边啃着一边走。
正是秋日,天朗气清,烟阳镇上有一湖,湖水清澈,秋叶映照时,颜色煞是好看。宋捕头正巧走到湖边,就依着湖边一亭子坐下了,亭子里已经坐了一位白发老道。
老道带着鱼竿和鱼篓,静静地看着湖面。
宋捕头可是这一片的“百事通”,镇子上每家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而这个老道,显然不是本地人。
“道长,您从哪里来啊。”宋捕头开始吃第二个包子,边吃边问。
老道眉头深深蹙着,似乎没有听见宋捕头的问话。
宋捕头觉得奇怪,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往湖面上看。
微波粼粼,红叶黄叶映在水面上,偶尔有几条鱼在游动。
哦,大概是想要钓鱼吧。宋捕头点点头,他准备吃最后一个包子,没想到,这时,老道说话了。
“湖里的鱼少了许多,镇子上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怪事?”老道问。
宋捕头眉毛一抬,看着老道。
“有我宋捕头在,烟阳镇一直安宁得很。”宋捕头不愿意将近来的怪事传播到外乡人耳朵里,毕竟坏事传千里,传着传着,烟阳就变成了妖孽之地,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老道叹了口气,背上自己的空鱼篓,去了别处。
宋捕头也没跟着,毕竟他心里还存着济世堂的事情。
吃完最后一个包子,宋捕头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正想抬腿往东街去,没想到突然一人,一路飞奔,大喊着:“救命啊——宋捕头——”
谁?宋捕头脸色一变,冲上去一看才知,这是东街济世堂的小伙计,名叫小松,小松一见是宋捕头,如蒙大赦,揪着宋捕头的衣服,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小松,别忙着哭,快说,发生什么事了?”宋捕头一把抓起小松。
小松抽噎着,道:“妖怪……济世堂里,有妖怪……”
“说清楚!什么妖怪?”宋捕头浓眉一横,一边拉着小松往济世堂走,一边问,“它伤了人命?”
小松摇了摇头,想要挣脱宋捕头的手,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回济世堂。
宋捕头低咒一声,又问了他细节,小松断断续续说明白了,吴大夫房里放着一张专门给小孩用的床,小幺昨夜就在吴大夫房里安置,说是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可是他今早去看,吴大夫不在屋里,而那张小床上哪里还看得见小幺的影子,上面只有一只硕大的虫样怪物,小松顿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那吴大夫呢?”宋捕头问。
“我……我不知道……早上按惯例让他起来坐诊,没想到……没想到他房里……”小松一脸惊慌。
“莫急、莫急。”宋捕头道,“没准是你看错了,你且先不要声张,不能打草惊蛇,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小幺和吴大夫。”
这话让小松安定了几分,他的脸色稍缓和了一些,道:“万一他们被妖怪吃了呢?”
宋捕头想了想,与小松细语了一番,小松听完立马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宋捕头脸色凝重,朝着济世堂走去。
济世堂的掌柜姓苏,是烟阳土生土长的老人,原先做的是别的生意,后来年纪大了,便说开个医馆,他自己并不会医,如今这济世堂已经开了好几年,坐堂大夫原本就有两个,医术也是不错的。
几个月前,吴大夫来时,宋捕头就细细打听过他的来历。吴大夫全名吴青禾,年纪看着有四十五六,说是幽城来的,最擅长小儿科。
苏掌柜说,他与吴大夫是十年前相识的,当时见过他的医术十分了得,又听闻他丧母后不愿成家,因此极力相邀他来烟阳,说烟阳好山好水,是个宜居之处,没想到十年过去,这吴青禾居然真的来了。
原本宋捕头对吴大夫的来历并无怀疑,但现在细想,从繁华的幽城来的大夫,怎么就因为苏掌柜的一句话,就来了这偏僻的烟阳?
宋捕头表情凝重,站在了济世堂的门口,正巧,这苏掌柜正在吩咐伙计开门。
苏掌柜见到宋捕头,笑着同他招呼:“宋捕头,怎么今天这么早先来了东街?平日里不是下午才来的吗?”
宋捕头还没来得及答话,伙计和苏掌柜说,小松一大早地不见人影了。
苏掌柜摸了摸胡子道:“小松也不是那种不打招呼就溜走的主啊,今天是怎么了?吴大夫起了吗?”
伙计道:“昨儿半夜王婶的孩子送来了,不知道忙到多晚了,刚刚早饭也没见着。”
宋捕头听了,忙道:“我也是听说小幺来了你们这,想着王婶现在忙,我就过来看看。”
苏掌柜笑道:“宋捕头果然是个热心的,估摸着吴大夫也醒了,过去看看也不碍事。”
说着,就领着宋捕头往里间走。
苏掌柜推开了吴大夫的门,只见吴大夫正坐着喝茶,小幺还睡在小床上。
宋捕头不动声色,观察着吴大夫,若他真的是妖精,到底有什么图谋?
苏掌柜领着宋捕头到了小幺床边,笑道:“还是吴大夫医术高明,小幺气色看起来不错。”宋捕头却闻到了房子里一股香火味,抬眼一看,临窗的地方居然放着一块无字牌位。
宋捕头问:“难道吴大夫还有酬神的习惯?”
吴大夫淡淡笑道:“这并不是酬神,是家母的牌位。”
听了这话,宋捕头朝着牌位行了一礼,又朝着吴大夫道:“想必令堂是位慈母,吴大夫善心济世,对烟阳小童尽心尽力。”
吴大夫道:“母亲对我无微不至,我倾尽一生也无法报答。”
宋捕头看不出什么异样,就在这时,外面起了一阵骚动。
“快!快让开!里屋有妖怪!”听这声音,是小松回来了,他喊道,“道长,快去看看。”
道长?宋捕头面带疑问,他明明让小松去找松林寺的方丈,怎么他却叫来了道长?
再一看,这道长,就是之前他在亭子里看见的那位老人家。
宋捕头悄悄挡在了苏掌柜的前面。
老道长一见吴青禾,便道:“你母亲已经死去多时,你为何还要行这妖邪之事?”
吴青禾的样子倒是从容不迫,笑着问老道:“道长,你已追了我十年,我吴青禾行医治病,哪里害过人?小儿的性命难道不是我救的?”
老道怒斥:“青蚨小妖,违背天道,你敢说,你没有利用凡人母子之情,从这些小童母亲身上取生气,用来维持你母亲的形容躯壳?”
宋捕头听了这话,突然想到今日王婶的样子,确实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
吴青禾一哂,道:“母亲心系小儿,自然憔悴,我取的不过九牛一毛,于性命根本无碍,我只是思念亡母,为何你要处处相逼?”
“你救人本是好事,但你执念太深,终成祸端。青蚨小妖,你难道不知,是因为你带着你母亲来了此处,这些孩童才病倒的吗?你母亲魂魄无法归入地府,现已经有了入邪的症状,若你还不放手,她亦不能放心重入轮回。”
吴青禾的眼里带着怒,道:“老道,别以为你用这样的话就能诓骗我,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下去,突然,王婶跑了进来,原来,她听说济世堂出了妖精,一下子急坏了,外面的人也没有拦住她,王婶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冲进来就抱住了小幺。
小幺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抱起,“哇哇”大哭,喊着娘。
王婶流着泪道:“小幺,我的好小幺,娘亲在这里,不怕,不怕。”接着,她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吴大夫跟前。
“吴大夫,若是我还有什么可以给的,你一并拿去,我不怕,只要能让小幺平安,我都不怕。”王婶眼神真挚,句句恳切。
吴青禾颇为动容,这目光,他如此熟悉。少时,他不懂事,闯了许多祸,有些祸实在大,母亲便这样求着那些神仙,求他们放过年幼的他,一切罪责由她来担。
他双目含泪,突然一手一挥,小床上出现了一条巨虫。
“阿娘,我知道了。”他别开头,老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念动咒语,顷刻间,那巨虫身躯灰飞烟灭。
吴青禾双眼紧闭,他的身躯也化成一条白烟,不知所踪。
后来,有人说,那股烟盖在了湖面上。
老道说,青蚨这种妖精,生平最重母子之情,吴青禾本是有修行的妖精,本可以位列仙班,但却执意流连人间,误入歧途。
烟阳镇的人们听了这典故,便在湖边建了一座青蚨神庙,庙中供奉着一对母子神像,每当有小童生病之时,做母亲的就去庙里许愿,没几日小孩就能健壮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