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郑途,是上古时期的巫觋。
受妖怪大王白泽的命令,我在人间负责处理人类与妖怪的纠纷,直接来讲,我的工作就是隐匿妖怪的身份,同时守护人类的安全。
为了掩人耳目,我在老城区蜗居,平时迟到早退,昼伏夜出也算逍遥。
但今天我早早的就被吵醒了。
门外街上敲锣打鼓,几十号人簇拥着一辆豪华轿车慢悠悠地朝着麓山驶去。
既没有逢年过节的,看起来也不是婚嫁娶亲,这么大阵仗,去那荒山里干啥?
我带着疑问跟在人群后面,街坊邻居看热闹的人也汇聚过来,等到山脚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好几百号人。
到地方后,又一堆人搭台挂幅,我又问了一圈才知道,是地产大亨吴老板看中麓山的原生态,花重金拿下要建度假村呢,过几天就得掘土挖泥。
今天他是准备搞一场斋醮,还特意请隔壁市网红道士璇玑子过来,登坛为几天后的工程禳灾祈福。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皂衣的胖小道,恭敬地将璇玑子和吴老板一同从豪华轿车后座迎出来。
我站在前排,瞧见那老道璇玑子立如苍松,行如迅风,背插拂尘,手持木剑。
他身着青色道袍,眉心一点朱砂,好啊,好一个仙风道骨,仙气飘飘的骗子。
千年来,我也和不少人间修士打过交道,只一眼就看出他毫无法力,但不得不说这卖相的确唬人。
吴老板大腹便便招呼人抬来香炉,接过话筒刚准备讲两句话开个场,身后人群骚动,一个男人从中挤了出来。
他四十岁上下,眉眼间显露出一丝疲惫,手上还戴着未脱下的白色劳保手套,被湿泥染得灰黑。
这名男子叫赵墨,是个环境保护志愿者。
赵墨算是个名人,他原本是政府公务员,一年前辞职开办了一家苗木场。
他的生意好不好不知道,只知道他把大部分时间和金钱都用在了宣传环保知识以及和那些污染企业作对上,很多企业都把他视为眼中钉。
但赵墨身边也有为数不少的支持者,而且据说还有一些慈善企业在背后扶持,为他提供资金和人手。
他今年刚刚被选为城市环保大使,在一次会议上还拍案而起,与一位坚持先发展后治理的官员争论,这件事被好事之徒发布到网上,迅速发酵,赵墨瞬间蹿红。
见赵墨来到了斋醮现场,几个保安马上堵了上去。
赵墨蹙着眉问道:
“谁允许你们动工的?”
吴老板眯着眼反问了回去:“老赵,你怎么在这啊?”
看来吴老板也认识赵墨,但赵墨不为所动,继续正色说道:
“这山上植被早年被破坏得太厉害,水土流失严重,我正组织会员栽种树苗,用来固土,防止大雨造成泥石流,树苗长好之前是不能施工的!”
赵墨指了指山腰的斜坡,依稀可见几个人影正在搬弄些什么。
“长好得多久?”吴老板砸着嘴。
“起码得十年。”
“十年?”吴老板都气笑了,“你知道我拿下这座山花了多少钱么,你嘴皮子动动就让我等十年。”
赵墨一听也急了,“你现在动工,就算盖好了,万一下大雨,引起山地滑坡,住在这的人都会有危险的。”
群众闻言骚动,吴老板发现现场还有不少媒体记者,手一抬,几名保安立马把赵墨挡了起来。
吴老板拍拍话筒,将群众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
只见吴老板肥脸一抖,说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便开始介绍身边的璇玑子。
照往常,人们敬山畏水,请个道士,甭管真货假货,道士耍个把式,的确能让人心安不少。这个璇玑子一派高人模样,站在那里轻拈胡须。
璇玑子还没开口说话,我腰间的法器【白泽律令】微微震动起来,这证明——此间有妖气。
但那老道不知,摇头晃脑、搔首弄姿,他在台上插香入炉,摆了几个pose供群众拍照后,他三两步踏上高台,脚踩混元七星步,手持金刚洞神剑,口念灵神静心咒,指掐万宝辟邪诀,架势挺吓人。
他随即手腕一抖,甩出几朵剑花,看热闹的人们不禁鼓掌叫好。
只见老道剑尖轻点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一套下来也是虎虎生风,他上告天,下示地,纵身跃下高台,硬木剑深插地底,又赢得群众高声喝彩。
老道喘匀了气,看那样子,估计心想着一会把剑拔出来,今儿这清醮也算完事了,那吴老板财大气粗,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多给个大红包,真可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心里美得很。
但是下一秒,他就额上冷汗直冒……
剑拔不出来了。
......
老道暗拽了三两下,木剑纹丝不动。
大概怕围观的群众看出来,他起身摆了个架势,口中念念有词绕着剑转了几圈,一只手背在身后,偷偷比了个手势。
一旁的胖小道看到暗号,踩着禹步就跑过来了,他把手上端着的家伙事往肩上一扛,空出手来也一块拔。
可两个道士把脸都憋红了,那木剑就像生了根似的,插在土里纹丝不动。
这下把站旁边的吴老板也看纳闷了——怎么两个人拽着把剑不撒手啊?难道网红道士璇玑子是在做一场很新的法事?
正在吴老板纠结要不要一块上手帮忙的时候,璇玑子手上一松,“诶”了一声,连带着胖小道一块朝后踉跄滚作一团。
等他起身,摊开手心一瞧,只有一个剑柄在手里。
老道不愧是职业骗子,看来类似的危机公关没少做,应变速度很快,他从袖口掏出一张符咒,甩向断剑,在空中自燃,引起群众阵阵惊呼。
这时璇玑子面色凝重的说道:“吴老板,您请我是请对了,这座山果然是有妖孽啊!”
旁边的徒弟适时地递过来一柄剑,这次可不是硬木剑了,正面白,反面黑,剑柄嵌有阴阳双鱼,老道两指一弹,铮铮作响,是柄铁制的阴阳斩魔剑。
“请吴老板带大家伙先回去,我这边做法除妖,莫伤到别人。”
璇玑子挥了几下铁剑,唬得吴老板一愣一愣的,让他赶紧安排保安撵人走。
“呔!”老道嘴上念念有词,估计心中正打鼓。
他和空气斗智斗勇,舞了半天,看人群走远,连忙招呼胖小道过来扶他,铁剑的份量可不是木剑能比的,就这一会功夫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我避开人群,悄悄躲在不远处的林间。
老道这一番折腾,妖气一点没散。
“道长,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闹妖精了?”
吴老板不放心,安抚完媒体喘着粗气又小跑了回来。
璇玑子站定,抽出浮尘上下空挥了两下:“无量寿福,吴老板,此间妖气已除,过几天可以放心施工。”
我躲在林中暗笑——行吧,这样也算把刚才剑拔不出来的尴尬圆回去了。
“没事就好,道长,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吴老板原本剧烈起伏的胸口平静了下来。
道长眯着眼,抬头望天:“驱邪除妖,乃是我份内之事。”
一旁的胖小道一副了然的表情,顺嘴接茬:“吴总,剩下的费用……”
“费用好说,道长,眼看着快中午了,我已经在山海阁定了包间,还有几个市里领导一块,咱移步?”
璇玑子面露笑意,微微点头。
三人正准备上车走人,却同时脸色一变——不知何时,他们的脚踝已经被荒地的杂草层层裹住,而且杂草还在继续疯狂生长。
“咦!”胖小道惊叫一声,扛在肩上的铁剑猛的脱手,浮在空中,发出几声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精钢的剑身被看不见的巨力硬生生地被捏成了球,接着坠落。
......
“扑通!”
跟着长剑落下的,还有老道师徒的膝盖,两人磕头如捣蒜。
这下可好玩了,木剑拔不出来,老道师徒还能在心里宽慰自己是劲使大了,木剑插太深导致的,但这杂草疯长,还有凌空的铁剑像张纸条一样被揉成团,可就不好解释了。
吴老板看两个道士着魔似的跪下来,以为被啥脏东西上了身,直接吓出了猪叫,他想掏出手机呼救,却没站稳,直接滚进了荒草丛里。
这要是被记者看见了,明天不得上热搜啊。
我从树后走出,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立刻照了上来——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捣乱的妖怪,我熟。
“你是人是妖啊!”
三人也注意到了我,璇玑子从地上爬起来,慌乱的抽取腰间的浮尘挡在胸口。
“道长认错了,我不是妖怪,你们是不是需要帮忙啊?”
吴老板看见我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兄弟,你别过来,这边不干净,你去那边帮我把保安找过来。”
“就这事还要啥保安啊?”我看着扭动的荒草,翘起嘴唇。
“那你是谁?难道是住在山上的高人?”
三人看我对这异象不为所动,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看了看身上皱巴巴的西装,这衣服如此老土吗,我就这么像住在山里的吗?
“高人算不上,我是个律师,在附近开了家律所。”
“律师?”吴老板瞬间换上苦瓜脸。
“我提供的不止法律援助,只要钱给够了,一切好说。”
“这里有妖怪,你别开玩笑了。”
“巧了,我副业除妖。”
我一跺脚,腰间法器白泽律令蕴藏的白泽之力蔓延开来,细密的藤蔓被白泽之力触碰的瞬间便萎靡蜷缩,三人脚下一松,瘫坐在地。
“吴老板,怎么样,扫码支付嘛?”
我捡起他掉在地上的手机,连同我的二维码一块递过去。
听到悦耳的到账声,吴老板三人两腿恢复力气,千恩万谢后,不敢再停留,往轿车那跑去。
事情当然不能就这么结束,我再次叫住三人,趁着他们回头的工夫,打了个响指。
白泽之力再次绽放,三人目光立时涣散,呆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茫然的对视了几眼,努力回想自己为啥会在这里。
我笑容满面,大声恭贺:“恭喜吴老板,璇玑子道长,刚才的斋醮非常成功。”
“斋醮?这里?”搭建的高台还在,三人将信将疑,“怎么没人啊?”
“结束了,人都走了。您三位也该走了,不是约的领导吃饭的嘛?”
“哦,对对对。”
一旁的璇玑子和他徒弟还在头脑风暴,吴老板却不想太多,将二人请上车,一溜烟的离开了。
我看着轿车驶远了,才回头看向近处的林中,一道绿影闪过。
我抚了抚下巴,若有所思,一只纸鹤从我领口飞出,盘旋了一圈,掠进林中。
我得让这个捣乱的妖怪去律所给我解释解释到底在干嘛。
......
此间事毕,腹中饿意袭来,我准备回家搞点吃的祭祭五脏庙。
来时敲锣打鼓,热闹非常的山路,随着斋醮的结束,又恢复往常的冷清。
虽然正午烈日灼灼,两旁杂草一米多高,还是给人一股阴冷的感觉。
突然左边的杂草丛抖动了一下,一个人吃力地爬了出来。
我走过去将那人搀扶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是?”
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四十岁上下的黝黑脸庞,是刚才那个被架走的赵墨。
我看了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心中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问了句:
“我是刚才麓山脚下凑热闹的,是谁打的你?”
“他们是保安……咳,不,算了,反正我也没事。”
赵墨咳嗽了两声,啐出一口血水。
“看来你是多管闲事了。不过你种你的树,他盖他的房,为啥对你动手?”
赵墨看了看我的脸,低声说道:
“姓吴的没那么简单,他的建筑公司,明面上走程序买卖土地,施工动土挖地基,其实暗地里偷偷往里面填工业垃圾。之前在别的地方搞得地上树都活不了。
“我们向有关部门反应了,他们就趁着天黑倒,刮风倒,下雨倒,请的都是一些有案底的街头混混,即使被人发现了也死不承认。”
我砸吧着嘴:“但你这么做……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我也知道我这么做,也许会让很多人少挣很多钱,甚至失业。但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靠山吃山,小时候家里穷,我一挨饿就往麓山里转悠,那时候山中空气是清新的,水是清澈的,还能捡到些瓜果填肚子,我实在不能任由他们胡搞下去!
“我们的下一代难道跑去国外感受什么是青山绿水吗?”
我搀起来他的肩膀:“我是个律师,虽然不太会打你们这种官司,但佩服你的勇气,如果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开口,能帮我一定帮。”
“幸好,我们的公益账号经常收到善款,有些爱心人士每月都会定期支持,说明不是所有人都是唯利是图的。”
我和赵墨相伴而行,快走到律所时,一个黄衣女子站在律所门口。
她瞧见了我,便微微一笑,迎了上来。
我还没说什么,一旁的赵墨看着眼前的女子直愣神:“你,你……”
“你没事吧?要不到律所里边坐坐?”我看着赵墨,他居然满脸都是汗。
“哦哦,没什么事。我回去休息会就好。”
面色苍白的赵墨朝着我摆了摆手,目光闪烁,朝着另一边走去,边走还边偷摸回头看了几眼。
我鼻翼抽动,熟悉的妖气,眼前的黄衣女子正是刚才山下吓唬假道士的妖怪。
没想到我还没找她,她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还在思索她的来意,黄衣女子却大咧咧的走到我面前,兀自摊开左手。
“什么意思?”
“恭喜恭喜,老板发财。”
我被她这出整不会了。
“我叫鹿篩,我看老板你刚才发了笔横财,自古横财不吉利,所以特来给你送个口彩。”
“我没钱,你要是想要钱,去和白泽大王要吧,我是祂老人家的奴仆。”
鹿篩气得直跳脚:“你明明有钱,那姓吴的胖子塞给你那几沓钱,我都看见了,要不是我,你也赚不到这个钱,分一半给我!”
我也被这贪财的妖怪给整笑了,这都是跟谁学的?貔貅也没她这么胡搅蛮缠。
“你还敢提这些,你使用了法术,扰乱人间,我给你善后,这是我应得的。”
我不再管她,走进律所。
鹿篩气鼓鼓的在门口站了会,看我真的进去不搭理她后,也跟了进来。
“这房子是你的还是租的呀?说实话,你这屋子地段不好。”
“和你有关系吗?”我眯着眼回头瞥了她一眼。
“有啊!”
鹿篩睁大了眼睛,“房子是你的话,我可以帮你翻新一下,这边地段对开公司不太好,但改成民宿,保证你挣钱,装修费我可以给你打八折;如果这是你租的,那我可以帮你介绍新的地方,中介费也可以给你打八折!”
“你是房屋中介还是装修队的啊?”
“如果你有需要,我都可以!”
鹿篩笑靥如花,仿佛刚才死皮赖脸的人不是她,“所以,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好地段的旺铺啊,装修也可以啊。”
“不需要,谢谢,我一点都不希望我这边旺起来。”我坐到了沙发上,随手抄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你……”鹿篩哼了一声朝外走去。
“算啦,要不请你吃顿饭吧。”我把书放下,叹口气。
......
我带着鹿篩吃了一顿大餐,吃完后,她还意犹未尽,两只眼睛盯着吧台上琳琅满目的酒瓶出神。
“一般的妖怪看见我躲都来不及,你为啥非要凑过来,就为了要点钱?”
“是啊,我想要买个东西,需要很多钱。”
“要买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
看来得使用点特殊手段了,我点了点吧台上的酒。
“要不要再喝点?”
“好啊!”她马上点头,好像就等我说这句话了。
“来十瓶,全开了。”
我叫过服务员,让他把柜台上面一排酒都开了。
“等一下。”鹿篩忽然叫住服务员。
“怎么了,怕啦?”
“不是……”鹿篩盯着我,舔舔嘴唇:“反正你已经说好要请客了,能不能先把钱付了。”
我哑然失笑,除了饕餮那种天赋异禀的水桶选手,我自诩也是喝遍妖怪无敌手,当下自然不服:“再来十瓶。”
推杯换盏间,我发现自己轻敌了,对面的女妖的确海量。
“你酒量一直这么好吗?”
“我没有喝过,但以前的我应该喝过吧。”
“以前的你?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一个吗?”
鹿篩放下酒杯,目光中隐隐有些哀伤:“我是木妖-篩,生于麓山,才自称鹿篩,春生秋死,今年的立春我从本体上发芽出生,在立秋的时候我会凋零死去,明天就是我的大限了。”
“我以为你们一族在上古就跟白泽迁徙到妖界去了,之前也只在祂留给我的图谱上见过,不过你可比图上画得好看太多。”
鹿篩闻言嘴角翘起:
“我之前也只听妖怪们提起有个白泽钦定的守护者,明明是个男巫,却差点把青丘国的小公主都给拐跑了。”
我一口酒差点呛出来,连忙岔开话题:“咳咳,那也没啥,明年立春你不是又能活了。”
我拍拍胸口,心想自己差点老底被揭。
“呵,明年立春……”鹿篩露出苦笑:“树枝每年都会长出相同的花朵,它们都难道都是一样的吗?”
“我们会保留上一代的知识,继承上一代的使命,但无关的记忆和感情将会彻底抹去,就像人类硬盘的格式化。”
我长叹一声,举起酒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饮了数瓶酒后,我在鹿篩的笑容中沉沉地醉去。
鹿篩看我醉了,脸上显露出坚毅的表情。
她起身出了饭店,往麓山方向而去。
我挣扎着醒来,默默跟了上去。
......
那晚的麓山,夜黑如墨,雨大如瀑。
“倒,倒,倒。”
撑伞的男人喊了几声,发现声音完全被雨声盖住,他索性将伞柄夹在腋下,敲了敲车门,示意司机跟着他的手电筒灯光慢慢倒车。
夜色映照下,大卡车红色的尾灯光夹杂着黯淡的手电光,在雨水编织的幕布上交染出一抹不详的色彩。
司机摇下车窗,不安地环顾下四周,怯生生的问道:“大哥,垃圾真的要倒这里嘛?”
“废什么话,赶紧倒,正好雨下这么大,这里不会有人的。”
“人我倒是不怕,但我听说这山上不干净,前几天有个建筑公司开工时请了道士做法事,吃饭的法剑都被大仙撅了。”
“就你话多,还有工夫想什么神仙妖怪,你在车里坐着舒服,我浑身都湿透了,赶紧倒完回去洗个热水澡睡觉,明天我去找老板拿钱,够咱俩潇洒大半个月了。”
男人边骂边回头看不远处的树下,一辆豪华轿车停在那里,正是那个建筑公司吴老板的座驾。
看见轿车里的黑影没有变化,男人暗自庆幸,雨声遮住了司机的牢骚,不然让黑白通吃的吴老板听到怕没好果子吃,不过之前吴老板都不会亲自来,怎么这次却非要跟过来。
这边还在天人交战,司机已经不再多想,咬了咬牙,说了句行,在仪表盘上按了两下,后面车斗缓缓抬起,满满的工业废料朝着早已挖好的深坑倾泻。
咚,挡风玻璃响了一下,司机缩起脖子眯着眼看向窗外,雨刮器有规则的左右摇摆,没有其他动静。
“发什么呆呢,怎么停了。”
男人再次不满地敲了下车窗。
玻璃上又是咚咚两声,这会司机看清了,是两粒石子砸在了挡风玻璃上。
他看向石子扔来的方位,勉强看到不远处有个白白的东西。
“大,大哥,你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男人将手电扫向司机所说的方向,树缝中,一张惨白的鬼脸森冷地看着两人。
司机看到后快吓哭了,捏着嗓子说:“大哥,咱走吧。”
周奇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半块碎石,掂量了几下,抡圆了向着那白脸甩去。
“哐当”,男人手法奇准,一下就砸在了白脸上。
林间一个黑影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顺着小山坡滚到了下来。
“妈的。”
男人从驾驶座下面抽出根钢管,丢开雨伞冒雨冲了过去,没一会就把那人拽到了卡车前面。
那人浑身被泥水浸湿,额头被砸出一个手指长的伤口,往下渗着血,脖子上还挂着半片白色面具,红笔在上面画的五官,也被雨水打花,居然是那个拦着不让动工的环保人士赵墨。
司机发现自己居然被人吓来半天,也是恼羞成怒,跳下车狠狠给赵墨了一脚,把他踹进了泥地里。
两个人泄愤似的用钢管在赵墨身上狠砸了几下,眼看着赵墨呻吟声一声小过一声,身体挣扎得也变缓了。
司机率先劝说:“大哥,教训一下就算了,我这边垃圾处理完了,咱赶紧回去吧。”
男人也不想搞出人命,准备上车走人,这时横伸过来一只手抓住了钢棍。男人扭头,不知什么时候吴老板已经站在了男人身后,手抓着钢棍不让他撤下来。
吴老板稍一用力拿过钢棍,没有说话,看着钢管上的些许殷红,思量了片刻,目露凶光,一棒子直接挥了下去,这次他对准了赵墨的脑袋。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山间响起,转瞬被雨声淹没。
......
吴老板捂着虎口破裂的右手低声呻吟着,两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前方。
一个女人单手扛起昏死的赵墨,另一只手将夺下了钢管扔到一边。
“赵墨,赵墨!”
鹿篩呼叫着怀里的人,对方的回应却只是嘴角呼出的串串血沫。
鹿篩侧脸对向奄奄一息的赵墨,嘴唇轻启,吐出一口青绿色的水汽。
水汽围绕着赵墨旋转,赵墨身上的青紫瘀伤逐渐恢复,额头深可见骨的伤口迅速愈合。
另一边的那个吴老板,偷偷绕到车后,推搡着男人一起挤进了副驾驶。
“撞死他们!”
惊魂未定的吴老板一坐进副驾,就冲着司机大吼,眉眼中满是狠厉。
“大哥,这……”
“吴老板,您这是?”
“我说!开车!”
吴老板见司机不敢开车,直接抢过方向盘,踩着司机的脚把油门加到底。
卡车发出沉闷的发动机声,轮胎卷起泥水,像一头失控的巨兽朝着前方冲去。
鹿篩咬紧嘴唇,放下赵墨,双手一合,面前原本就泥泞的地面不断冒出气泡,像是煮沸了的沥青,疾驰的卡车车头一沉,轮胎已经深陷泥沼中。
此时闪电划过,照亮山头,两人一妖看过去顿时脸色煞白,接着雷声巨响,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沿着山坡冲下——麓山山体滑坡了!
......
汹涌的泥石流宛若黑色的巨蟒从山上盘旋而下,一路摧枯拉朽,将挡在路上的林木植被淹没。
即便是妖怪,在这种自然力量下也如巨浪中的扁舟般渺小,更何况在这雷雨天,妖类天性畏惧天雷,见此场景,鹿篩更是,她自己脱身都得费一番周折,赵墨怎么办?
不得已之下,鹿篩使尽全力,催动植物将她和赵墨裹在里面,她又瞥见被泥石流推翻的卡车,咬了咬牙,甩出藤蔓将卡车内昏死的三人也拽了出来,一同缩进了藤蔓结成的草茧中。
巨大的压力将草茧压缩得越来越小,茧里的空气也浑浊不堪,眼看着三人进气长,出气短,鹿篩眼中涌出泪水,大声地呼喊着怀中的人。
“赵墨,赵墨!”
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感到草茧上压力一轻。
“酒还没喝完,怎么偷偷溜了?”
我打着酒嗝站在外面,我身上的法器【白泽律令】发出法力,将草茧从泥石流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纸鹤,无力地垂在肩头。
这只纸鹤,是我先前放出的,它一直跟着鹿篩,给我提供定位。
我把鹿篩等人带到半人高的凸起山石后,鹿篩已经精疲力尽,另外四个人类均处于昏迷状态。
......
鹿篩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赶紧用手抚住她的后背,【白泽律令】的法术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体内,才让她的脸上恢复了颜色。
我眼睛一转——这个鹿篩怎么看似和赵墨有瓜葛?而且,俩人的关系好像还很不一般。
我问鹿篩:“你和这个赵墨,怎么回事?”
鹿篩刚要说话,一旁的赵墨咳出两口黑水,眯着眼恢复了神志。
看清鹿篩后,赵墨眼中放光,死死的抓着鹿篩的手:“你果然是山里的神仙,几十年过去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小时候多谢你给我的果子,才让我度过那段艰苦的时间。”
他眼中噙满泪水,却连一眼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他儿时的仙女就会消失,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又再次昏死了过去。
我看着一脸迷茫的鹿篩,心中有了猜测,想必是几十年前的“她”做的好事吧,春生秋死,鹿篩把这些事都忘了干净,却让这个赵墨记了一辈子。
“我不认识他啊,不过我攒的钱都捐给他们公益环保账号了。”鹿篩一脸忧虑的看向山下:“先别说这些了,泥石流还没处理完!”
黑色的泥流还在不远处朝着山脚肆虐,眨眼快波及到山下的小镇了。
我也急得拍大腿:“哎呀,我的律所!”
“躺着的几个怎么办?”
“这块石头高,淹不到的,先管要紧的!”
“你来帮我!”鹿篩一指山脚,我心领神会,祭起【白泽律令】中的神通——缩地成寸,眨眼间移动到目的地。
鹿篩看着山上冲下来的那抹黑色,从口中吐出一粒种子,那种子遇土就钻,种子破土后见风就长,呼吸间长成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地下虬龙般粗壮的根茎也在不断生长,甚至拱出了地面,朝着四周绵延数丈,周边的杂草也受到了感染,疯狂扭动,很快就连成了一片绿色的堤坝,也就在下一秒,黑色的泥石流撞了上来!
......
原本堆满物料的工地已看不到半点踪影,被搜救队员救下来的吴老板神情呆滞,看着山脚的废墟愣神。
两个还在昏迷的手下早已被送到医院,赵墨恢复意识后没有报警计较,而是先组织环保协会的人一块参与麓山的救援工作。
“无量寿福。”璇玑子老道甩出拂尘在吴老板面前晃了两下,将他的意识收了回来。
“道长。”吴老板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吴老板,前几天我在山中做法,祭祀天地时已感不对,回去后隐隐有股神灵真意,等我参透后紧赶慢赶想跟你示警,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吴老板苦笑两声:“道长,不瞒你说,昨晚要不是山神显灵,我这一百多斤怕也是交代在这了。”
“善恶有报,人在做天在看,利欲熏心可是会遭报应的。”
吴老板只一个劲的点头,不再言语。
眼看事毕,璇玑子也回过头来,冲着站在大树下的我使了个眼色。
“这个假道士还真能装高人,昨晚我把他从床上揪出来的时候明明吓得发抖,不过有时候真得需要他出面才行。”我仰着头看着藏在枝叶中的鹿篩,此时的她身上皮肤发黄干枯,像是个用稻草编制的假人。
天边一丝朝阳洒落,坐在树上的鹿篩脸上却挂着缕缕暮气:“我该走了。”
我在树下抬头:“赵墨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就说山神有令,让他好好守住这片山。”鹿篩强撑疲惫,俏皮一笑,身形逐渐僵硬,悄然地融于树中,只留下一截躯干渐渐变为一根修长的枝丫。
我慨然长叹,拍了拍树干,低声说道:“等你醒了,咱们再饮一杯。”便朝着远处忙碌的人群走去。